簡愛(99)

Jane Eyre
夏綠蒂.白朗特(Charlotte Bronte)
font print 人氣: 14
【字號】    
   標籤: tags:

  這隻強壯的手從我握著的手裡掙脫了。我的胳膊被抓住,還有我的肩膀——脖子——腰——我被摟住了,緊貼著他。

  「是簡嗎?這是什麼?她的體形——她的個子——」

  「還有她的聲音,」我補充說。「她整個兒在這裡了,還有她的心。上帝祝福你,先生!我很高興離你又那麼近了。」

  「簡.愛!簡.愛!」他光這麼叫著。

  「我親愛的主人,」我回答,「我是簡.愛。我找到了你——我回到你身邊來了。」

  「真的?是她本人?我鮮龍活跳的簡.愛?」

  「你碰著我,先生——你摟著我,摟得緊緊的。我並不是像屍體一樣冷,像空氣一般空,是不是?」

  「我鮮龍活跳的寶貝!當然這些是她的四肢,那些是她的五官了。不過那番痛苦之後我可沒有這福份了。這是一個夢。我夜裡常常夢見我又像現在這樣,再一次貼心按著她,吻她——覺得她愛我,相信她不會離開我。」

  「從今天起,先生,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了。」

  「永遠不會,這個影子是這麼說的嗎?可我一醒來,總發覺原來是白受嘲弄一場空。我淒涼孤獨——我的生活黑暗、寂寞,無望——我的靈魂乾渴,卻不許喝水;我的心兒挨餓,卻不給餵食,溫存輕柔的夢呀,這會兒你偎依在我的懷裡,但你也會飛走的,像早已逃之夭夭的姐妹們一樣。可是,吻一下我再走吧——擁抱我一下吧,簡。」

  「那兒,先生——還有那兒呢!」

  我把嘴唇緊貼著當初目光炯炯如今已黯然無光的眼睛上——我撥開了他額上的頭髮,也吻了一下。他似乎突然醒悟,頓時相信這一切都是事實了。

  「是你——是簡嗎,那麼你回到我這兒來啦?」

  「是的。」

  「你沒有死在溝裡,淹死在溪水底下嗎?你沒有憔悴不堪,流落在異鄉人中間嗎?」「沒有,先生。我現在完全獨立了。」

  「獨立!這話怎麼講,簡?」

  「我馬德拉的叔叔去世了,留給了我五千英鎊。」

  「呵,這可是實在的——是真的!」他喊道:「我決不會做這樣的夢。而且,還是她獨特的嗓子,那麼活潑、調皮,又那麼溫柔,復活了那顆枯竭的心,給了它生命。什麼,簡,你成了獨立的女人了?有錢的女人了?」

  「很有錢了,先生。要是你不讓我同你一起生活,我可以緊靠你的門建造一幢房子,晚上你要人作伴的時候,你可以過來,坐在我的客廳裡。」

  「可是你有錢了,簡,不用說,如今你有朋友會照顧你,不會容許你忠實於一個像我這樣的瞎眼瘸子?」

  「我同你說過我獨立了,先生,而且很有錢、我自己可以作主。」

  「那你願意同我待在一起?」

  「當然——除非你反對。我願當你的鄰居,你的護士,你的管家。我發覺你很孤獨,我願陪伴你——讀書給你聽,同你一起散步,同你坐在一起,侍候你,成為你的眼睛和雙手。別再那麼鬱鬱寡歡了,我的親愛的主人,只要我還活著,你就不會孤寂了。」

  他沒有回答,似乎很嚴肅——散神了。他歎了口氣,半張開嘴,彷彿想說話,但又閉上了。我覺得有點兒窘。也許我提議陪伴他,幫助他是自作多情;也許我太輕率了、超越了習俗。而他像聖.約翰一樣。從我的粗疏中看到了我說話不得體。其實,我的建議是從這樣的思想出發的,就是他希望,也會求我做他的妻子。一種雖然並沒有說出口,卻十分肯定的期待支持著我,認為他會立刻要求我成為他的人。但是他並沒有吐出這一類暗示、他的面部表情越來越陰沉了。我猛地想到,也許自己全搞錯了,或許無意中充當了傻瓜。我開始輕輕地從他的懷抱中抽出身來——但是他焦急地把我抓得更緊了。

  「不——不——簡。你一定不能走。不——我已觸摸到你,聽你說活,感受到了你在場對我的安慰——你甜蜜的撫慰。我不能放棄這些快樂,因為我身上已所剩無多——我得擁有你。世人會笑話我——會說我荒唐,自私——但這無傷大雅。我的心靈企求你,希望得到滿足,不然它會對軀體進行致命的報復。」

  「好吧,先生,我願意與你待在一起,我已經這麼說了。」

  「不錯——不過,你理解的同我待在一起是一回事,我理解的是另一回事。也許你可以下決心待在我身邊和椅子旁——像一個好心的小護士那樣侍候我(你有一顆熱誠的心,慷慨大度的靈魂,讓你能為那些你所憐憫的人作出犧牲),對我來說,無疑那應當已經夠了。我想我現在只能對你懷著父親般的感情了,你是這麼想的嗎?來——告訴我吧。」

  「你願意我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先生。我願意只做你的護士,如果你認為這樣更好的話。」

  「可你不能老是做我的護士,珍妮特。你還年輕——將來你得結婚。」

  「我不在乎結婚不結婚。」

  「你應當在乎,珍妮特。如果我還是過去那個樣子的話,我會努力使你在乎——可是——一個失去視力的贅物!」

  他又沉下臉來一聲不吭了。相反,我倒是更高興了,一下子來了勇氣。最後幾個字使我窺見了內中的難處,因為困難不在我這邊,所以我完全擺脫了剛才的窘態,更加活躍地同他攀談了起來。

  「現在該是有人讓你重新變成人的時候了,」我說著,扒開了他又粗又長沒有理過的頭髮,「因為我知道你正蛻變成一頭獅子,或是獅子一類的東西。你『fauxair』田野中的尼布甲尼撒。肯定是這樣。你的頭髮使我想起了鷹的羽毛,不過你的手指甲是不是長得像鳥爪了,我可還沒有注意到。」

  「這只胳膊,既沒有手也沒有指甲,」他說著,從自己的胸前抽回截了肢的手,伸給我看。「只有那麼一截了——看上去真可怕!你說是不是,簡?」

  「見了這真為你惋惜,見了你的眼睛也一樣——還有額上火燙的傷疤。最糟糕的是,就因為這些,便有讓人愛撫過份,照料過頭把你慣壞的危險。」

  「我想你看到我的胳膊和疤痕纍纍的面孔時會覺得厭惡的。」

  「你這樣想的嗎?別同我說這話——不然我會對你的判斷說出不恭的話來。好吧,讓我走開一會兒,把火生得旺些,把壁爐清掃一下。火旺的時候,你能辨得出來嗎?」

  「能,右眼能看到紅光——一陣紅紅的煙霧。」

  「你看得見蠟燭光嗎?」

  「非常模糊——每根蠟燭只是一團發亮的霧。」

  「你能看見我嗎?」

  「不行,我的天使。能夠聽見你,摸到你已經是夠幸運了。」

  「你什麼時候吃晚飯?」

  「我從來不吃晚飯。」

  「不過今晚你得吃一點。我餓了,我想你也一樣,不過是忘了罷了。」

  我把瑪麗叫了進來,讓她很快把房間收拾得更加令人振奮,同時也為他準備了一頓舒心的晚宴。我的心情也激動起來,晚餐時及晚餐後同他愉快而自在地談了很久。跟他在一起,不存在那種折磨人的自我克制,不需要把歡快活躍的情緒壓下去。同他相處,我無拘無束,因為我知道自己與他很相稱。我的一切言行似乎都撫慰著他,給他以新的生命。多麼愉快的感覺呀!它喚醒了我全部天性,使它灼灼生輝。在他面前我才盡情地生活著,同樣,在我面前,他才盡情地生活著。儘管他瞎了,他臉上還是浮起了笑容,額頭映出了歡快,面部表情溫柔而激動。

  晚飯後他開始問我很多問題,我上哪兒去了呀,在幹些什麼呀,怎麼找到他的呀。不過我回答得很簡略,那夜已經太晚,無法細談了。此外,我不想去撥動那劇烈震顫的心弦——不想在他的心田開掘情感的新泉。我眼下的唯一目的是使他高興。而如我所說他已很高興,但反覆無常。要是說話間沉默了一會兒,他會坐立不安,碰碰我,隨後說,「簡。」

  「你是十十足足的人嗎,簡?你肯定是這樣的嗎?」

  「我誠懇地相信是這樣。羅切斯特先生。」

  「可是,在這樣一個悲哀的黑夜,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冷落的爐邊呢?我伸手從一個傭工那兒取一杯水,結果卻是你端上來的。我問了個問題,期待著約翰的妻子回答我,我的耳邊卻響起了你的聲音。」

  「因為我替瑪麗端著盤子進來了。」

  「我現在與你一起度過的時刻,讓人心馳神迷。誰能料到幾個月來我挨過了黑暗、淒涼、無望的生活?什麼也不幹,什麼也不盼,白天和黑夜不分。爐火熄了便感到冷;忘記吃飯便覺得餓。隨後是無窮無盡的哀傷,有時就癡心妄想,希望再見見我的簡。不錯,我渴望再得到她,遠勝過渴望恢復失去的視力。簡跟我待著,還說愛我,這怎麼可能呢?她會不會突然地來,突然地走呢?我擔心明天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這時已是五點半,太陽就要升起。不過我發覺廚房裡依然黑洞洞靜悄悄的。邊門上了栓,我把它打開,盡量不發出聲來。院子裡一片沉寂。但院門敞開著,有輛驛車停在外面,馬匹都套了馬具,車伕坐在車座上。我走上前去,告訴他先生們就要來了。
  • 預感真是個怪物!還有感應,還有徵兆,都無不如此。三者合一構成了人類至今無法索解的秘密。我平生從未譏笑過預感,因為我自己也有過這種奇怪的經歷。我相信心靈感應是存在的(例如在關係甚遠、久不往來、完全生疏的親戚之間,儘管彼此疏遠,但都認不有著同一個淵源)。
  • 五月一日下午五點左右,我到了蓋茨黑德府門房,上府宅之前我先進去瞧瞧。裡面十分整潔,裝飾窗上掛著小小的白色窗簾,地板一塵不染,爐柵和爐具都擦得珵亮,爐子裡燃著明淨的火苗。貝茜坐在火爐邊上,餵著最小的一個孩子,羅伯特和妹妹在牆角不聲不響地玩著。
  • 那裡是一張熟悉的面孔,依舊那樣嚴厲和無情——難以打動的眼睛和微微揚起的專橫獨斷的眉毛,曾有多少次俯視我,射來恫嚇和仇視的目光!此刻重睹那冷酷的線條,我童年時恐怖與悲傷的記憶又統統復活了!然而我還是彎下身子,吻了吻她。她朝我看看。
  • 一天晚上,她比往常話要多些,告訴我約翰的行為和家庭瀕臨毀滅的威脅是她煩惱的根源。但她說現在已經靜下心來,下定了決心。
  • 羅切斯特先生只准許我缺席一周,但我還沒有離開蓋茨黑德,一個月就已經過去了。我希望葬禮後立即動身,喬治亞娜卻懇求我一直待到她去倫敦,因為來這裡張羅姐姐的葬禮和解決家庭事務的吉卜森舅舅,終於邀請她上那兒了。
  • 在桑菲爾德的草地上,他們也在曬制乾草呢,或者更確切些,我到達的時刻,農夫們正好下工,肩上扛著草耙回家去。我只要再走過一兩塊草地,就可以穿過大路,到達門口了。籬笆上長了那麼多薔薇花!但我已顧不上去採摘,巴不得立即趕到府上。
  • 仲夏明媚的陽光普照英格蘭。當時那種一連幾天日麗天清的氣候,甚至一天半天都難得惠顧我們這個波浪環繞的島國。彷彿持續的意大利天氣從南方飄移過來,像一群燦爛的候鳥,落在英格蘭的懸崖上歇腳。乾草已經收好,桑菲爾德周圍的田野已經收割乾淨,顯出一片新綠。
  • 我聽著聽著便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再也抑制不住強忍住的感情,不得不任其流露了。我痛苦萬分地渾身顫慄著。到了終於開口時,我便只能表達一個衝動的願望:但願自己從來沒有生下來,從未到過桑菲爾德。
  • 我的家呀——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家——是一間小屋。小房間裡牆壁已粉刷過,地面是用沙舖成的。房間內有四把漆過的椅子,一張桌子,一個鐘,一個碗櫥。櫥裡有兩三個盤子和碟子,還有一套荷蘭白釉藍彩陶器茶具。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