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從秋瑾到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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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4月22日訊】「相信歷史總會有一天人們會說到今天的苦難!希望把今天的苦難告訴未來的人們!」 ——煉獄中的林昭

「天上的父啊,原諒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十字架上的耶穌

白 樺

除非是讓我死,

不,即使是死,我也不會忘記你,

我的靈魂會把記憶交給懸崖峭壁,

以化石的方式留傳後世。

除非我已經出賣了靈魂,

剩下的是一具行屍走肉;

可倏然的刀鋒,經常會

冷丁地用凜冽的寒光試探我。

我自己知道,即使把我放在砧上,

我都會像冰山那樣沉重和冷峻;

雖然我的臉上掛著兒童般的天真,

那只是為了襯托鬼魅的猙獰。

當我第一眼端詳這個陌生世界的時候,

你就站在我的面前了,

狂濤撲面,你亭亭玉立;

風雨如磐,你目光鎮定。

在絕望的戰場上去奪取希望的隊列裡,

有一位旗手竟然是雍容華貴的女性;

你從畫舫裡走出來就跳上了戰馬,

以龍泉寶劍取代玲瓏玉珮。

雖然百年前你就因此而身首分離,

和1907年所有的紅花綠葉一起,

落入拌著血淚的泥土,

在世世代代的夢裡靜侯著另一個花期。

你永遠是那樣嫻靜和溫柔,

一位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

雖然你那雙白皙的手引爆過雷電,

使得紫禁城內外一片狼藉。

就像一輪皓月離雲而出,使我——

一個國破家亡而且懵懂無知的孩子,

得以呼吸到至美的芬芳,

得以瞻仰到至善的綺麗。

我永遠都能記住你的樣子,

儀態優雅、無限關愛地俯視著我,

就像記住我的母親和姑姑、阿姨,

以及你們與日俱增的美麗。

我在很幼小的時候就知道,

你走出深閨踏上夜路,是為了

走進寂寞的夜行者們的隊伍,

去迎接注定要出現的華夏晨曦。

你相信先行者們項上噴湧的熱血,

能把漆黑的烏雲濡染成鮮紅的朝霞;

於是,你也要拋灑自己的熱血,

於是,就有了軒亭口的一聲長歎。

你把美麗的面頰轉向未來,

未來只是你幻覺中的一抹淡青色的晨光,

你的未來不就是我們的現在麼!

你輕輕地吟誦,安祥一如月光:

「秋風秋雨愁煞人!」

你用極度蒼涼的古越鄉音發出一聲歎息,

傾吐了三千年壓抑的悲情,

給二十世紀留下了一行最深刻的詩。

整整一百年過去了,

一百年的中國都沉浸在血泊之中;

烏雲最終——最終也沒有被濡染成朝霞,

雖然我們拋灑了江河那樣多的熱血……

這是百年來希望與失望爭辯的交點,

這是百年來幻想與現實議論的話題;

時間太長了,流血太多!

鮮艷的紅已經凝結為深深的黑。

在你去世三十年以後,中國

又一位使男人們汗顏的女性誕生了;

她出生在錦繡江南的姑蘇,

一座被稱為人間天堂的古城。

當她還在北京大學求學的時候,

忽然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她發現

大多數中國人的眼眶裡都沒有眼珠;

他們的眼珠都到哪兒去了呢?

她不敢看那些血紅而又空洞的眼眶,

可為什麼人人都不覺得有什麼缺失呢?

失明不是最大的缺失麼?而且

他們個個都快活得像學舌的鸚鵡。

她立即走向未名湖畔,以水為鑒,

從自己的身上來驗證一個重大的事實。

謝天謝地!自己的眼珠還在,

而且熠熠生輝,甚至咄咄逼人。

原來所有中國人都自動摘下了眼珠,

把眼珠緊緊攥在自己的手心裏;

是為了害怕出現視覺上的謬誤,

諸如把光明看成黑暗;

把天國看成地獄,

把神聖看成妖孽。

億萬人只能瞪著空洞的眼眶,

按照一雙眼睛來認知世界。

而她卻偏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去觀察被封鎖、被凍結的大地,

透過霧靄重重的來路和去路。

透過斑駁的光影和瞬息萬變的色彩……

於是,她就成了一個可怕的異端,

居然敢於在眼眶裡保留一雙眼珠!

居然還敢直面那顆唯一的太陽,

而且認真地去探究它黑洞似的內核。

為什麼太陽散發出的不是熱能,

而是一陣又一陣刀鋒的寒光?

於是,她對那顆超自然的太陽,

產生了理所當然的懷疑。

懷疑太陽?!多麼可怕的懷疑啊!

幾乎所有的人都選擇了懷疑自己。

自覺自願地在每一顆細胞裡追尋原罪,

把別人強加在身心上的災難當作恩典。

我們是個人人都在懷疑自己的民族嗎?

我們是個人人都在盲從偶像的民族嗎?

我們是個人人都在信奉仇恨的民族嗎?

我們是個人人都在自甘為奴的民族嗎?

遙想春秋戰國那些如火如荼的歲月。

諸侯們忙著為霸主的稱號廝殺;

而大地上繁星璀璨般的諸子百家,還能

競相自由地閃現各自的光彩。

我可以堅持我的強國夢想,

你可以堅持你的民本童話;

你可以指斥我為詭辯、謬誤,

我可以譏諷你為異端、邪說。

但他們都堅定不移地寫下了

流芳百世、燭照後世的典籍;

秦始皇能把六國的宮殿都付之一炬,

卻無法徹底焚燬竹簡上書寫的文字。

在印刷術還沒有出現的年代,經典

卻神奇地從草民們的記憶中複印出來。

當偉人為一己之見而滅絕眾志的時候,

他就注定要成為千古罪人。

中華民族有過如此眾多大智大勇的祖先,

卻繁衍出如此眾多缺乏自信的後代;

不僅主動摘下自己的眼珠,還要

用木屑去填充大腦裡丟失的記憶。

她——一個卓越的思想者,

在絕對禁錮中探索思想;

她——一個活躍的自由人,

在完全孤獨中追求自由。

當所有的中國人都蒙在鼓裡的時候,

她卻能感覺到潮流最輕微的湧動。

在落葉的第一聲悲歎裡她卻能傾聽到

隆隆逼近的、寒冬的車輪。

她曾經一再痛苦地補綴過破碎了的夢,

期待過人性的善良能糾正絕對權利的暴虐;

而她等到的卻是冰冷的鐐銬和煉獄,

從此她就把夢的碎片丟棄,任由西風漫卷。

與夢境決裂之後就是絕境!

歲月一如荒原;

與夢境決裂之後就是地獄!

歲月一如井底。

她只能仰望一孔夜空,

偶爾才能看到一顆流星飛過;

一絲風、一絲風都沒有,

更何況是電閃雷鳴。

愛她的那些人曾經希望她妥協,

因為只有妥協她才能把自己留給親人;

她卻沒有接受這個順理成章的理由,

因為妥協後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她了。

她當然知道鐵窗外就是杏花春雨江南,

就是母親溫暖懷抱裡難分難捨的親情;

就是好心人婉轉而動聽的勸慰,

就是雨水一般的淚水沖洗掉渾身的血跡。

還有河邊那些洗衣裳的鄰家姐妹,

她們或許只能把同情和困惑掛在臉上。

一張柔軟而溫情的網,

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

或許還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們的悄然來訪,

斗室裡充滿壓低嗓門的激烈爭論。

在死寂中的牢獄裡點點滴滴的積蓄,

此刻都成為噴湧而出的狂濤。

血肉裡剖出的珍珠啊,

帶著血跡也會光芒四射。

這樣的時間有多麼幸福啊!

但這樣的時間又是多麼的短暫!

緊接著就是意料中的闖入,熟悉的手銬。

熟悉的偉人「語錄」,熟悉的警車呼嘯。

警察只知道對她施行恣肆的羞辱,卻不知道

未來的億萬中國人會為這一刻痛不慾生。

她所以一再拒絕出獄的「恩惠」:還因為

她知道,出獄後她就成了一顆釣鉤上的餌。

而且對於不自由毋寧死的人來說,

獄外和獄內的差異實在是微乎其微。

他們要她放棄的是思考,

是視聽和發聲的功能;

她要向眾人大聲喊出的是真相:

——此時此刻不是黎明……!不是!

戳破一隻最龐大的氣球,

只需要一枚繡花針的針尖;

因為氣球裡全是人工填充的空氣,

輕輕的一刺,龐大就化為渺小了。

在黑白顛倒成為生活準則的日子,

中國人必須習慣黑色的白和白色的黑,

這種認知的顛倒已經成為生活的惡習,

而且在血液裡衍化為頑固的遺傳因子。

給了所有獨裁者創造奇蹟的條件,

他們把億萬人的流血悲劇導演成鬧劇,

一次又一次在中國隆重上演,

神聖、荒誕而又具有極大的張力。

她獨自在煉獄中

曾經這樣苦苦地思索過:

「我們不惜犧牲,

甚至不避流血;

在中國這一片厚重中世紀的遺址上,

政治鬥爭是不是也有可能,

以一種較為文明的形式進行,

而不必訴諸流血呢?」

回答她的卻是兩粒向她近射的槍彈,

為此她最終付出了全部沸騰的熱血,

以及母親的風燭殘年和五分錢的子彈費,

無疑,那五分錢是 「人民幣」。

她早已留下過遺言:

「告訴活著的人們:

有一個林昭因為太愛他們

而被他們殺掉了。」

她面對的幾乎是全體的背棄,

不!不僅僅是背棄!

成千上萬個本可以拉她一把的同胞,

在客觀上都成為落井下石的兇手。

在絕對的高壓之下,

面對一線苟活的誘惑;

這個偉大的多數都成了從犯,

甚至保持沉默的人也寥寥無幾。

他們只能逆來順受,頂多隻是

沒有以陷害同類的手段去換取寬恕。

而更多的人在一夜之間,都成了

站在至愛親朋背後的「蓋世太保」。

我們,是的,是我們!千真萬確!

我們再也無法逃脫罪責了!

宇宙間每一顆水珠,

都留有我們行兇的影子。

幾千年來,是的,幾千年來,

在有皇帝和沒皇帝的帝制時代;

我們總是在屠殺……總是在屠殺

我們自己最優秀的兒女。

林昭比秋瑾姑娘要艱難得多,

林昭比秋瑾姑娘要孤獨得多;

秋瑾姑娘的最後一刻還有一個

拋頭顱、灑熱血的刑場。

皇帝還宣讀了一道奉天承運的聖旨,

還公佈了一張等因奉此的佈告;

還委派了一員色厲內荏的監斬官,

還擺出了一支旗、鑼、傘、扇的儀仗隊。

甚至還有人跳起來怪聲叫好,

像戲園子裡買站票的看客那樣;

把秋瑾姑娘當做替天行道的江洋大盜,

當做殺富濟貧、打家劫舍的女俠。

說真的,我對秋瑾的對手很有幾分尊敬,

因為他們還敢於當眾暴露他們的卑鄙,

甚至也沒有掩飾他們怯懦的驚訝:

原來暴徒是一個如此美麗的弱女子!

連她都被迫拿起刀槍,

義無反顧地向大清皇朝衝刺,

大清皇朝也真的是氣數已盡了!

在精神上秋瑾給了清廷致命的一擊。

當林昭從生的黑暗走向死的黑暗那一刻,

只有幾個驚恐的孩子偶然看到過她;

孩子們成長以後才知道這是一次私刑,

而且公然假以國家之名。

我們不禁要問:為什麼沒有一張佈告?

為什麼沒有一個刑場?

為什麼給她一個「精神分裂症」的診斷?

槍斃難道就是給精神病患者的處方麼?

她曾自豪地預言一個節日的到來:

「那時候,人啊!我將歡欣地起立。

我將以自己受難的創痕,

向你們證明我兄弟的感情。」

「普洛米修士翹望著黎明,

夜在粗礪的岩石上輾轉。」

我們將一直等待著那個節日的到來,

大聲呼喚著迎接她的歡欣起立。

把黑色的白還原為黑!

把白色的黑還原為白!

還中國以真實!!

還林昭以美麗!!!

來源:《詩歌月刊》(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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