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飄(210)

《Gone with the Wind》
瑪格麗特.密契爾(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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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仍然是以前她在「十二像樹」村認識的那個艾希禮的模樣,那時也是這樣笑的。可是他最近很難得有這種笑容。今天空氣是這麼柔和,太陽這麼溫煦,艾希禮的面容這麼愉快,談起話來又顯得這麼輕鬆,因此思嘉也有點興高采烈了。她的心在發脹,高興得發脹,好像整個胸膛充滿了喜悅的、滾燙的沒有流出的淚珠,被壓得疼痛難忍。她突然感到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十六歲的姑娘,那麼快活,還有點緊張和興奮。她簡直想把帽子扯下來,把它拋到空中,一面高呼「萬歲!」接著她想像如果她真的這麼做時,艾希禮會多麼驚訝,於是她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艾希禮也跟著仰頭大笑,彷彿他欣賞這笑聲似的,他還以為思嘉是對那些洩露了媚蘭秘密的人詭譎手法感到有趣呢。

  「進來吧,思嘉。我正要查賬呢。」

  她走進陽光熱的小房間,坐在寫字檯前的椅子上。艾希禮跟著坐在一張粗木桌子的角上,兩條長腿懸在那裡隨意搖擺。

  「艾希禮,咱們今天下午別弄什麼賬本子吧!我都膩煩透了。我只要戴上一頂新帽子,就覺得我熟悉的那些數字全都從腦子裡跑掉了。」「既然帽子這樣漂亮,數字跑掉也完全是應該的嘛。」他說:「思嘉,你愈來愈美了」他從桌子上滑下來,然後笑著拉住她的雙手,把她的雙臂展開,好打量她的衣裳。「你真漂亮!我想你是永遠也不會老的!」她一接觸到他便不自覺地明白了,她本來就是期望發生這種情況的。這一整個愉快的下午她都在渴望著他那雙溫暖的手和那柔和的眼睛,以及他的一句表示情意的話。這是自從塔拉果園裡那寒冷的一天以來,他們頭一次完全單獨在一起,頭一次他們彼此無所顧忌地拉著手,並且有很長一個時期她一直渴望著同他更密切地接觸呢。而現在……真奇怪,怎麼跟他拉著手她也不感到激動呀?以前,只要他一靠近便會叫她渾身顫抖。可現在她只感到一種異樣溫暖的友誼和滿足之情。他的手沒有給她傳來熾熱的感覺,她自己的手被握著時也只覺得心情愉快和安靜了。這使她不可思議,甚至有點驚惶不安。他仍舊是她的艾希禮,仍舊是她的漂亮英俊的心上人,她愛他勝過愛自己的生命。那麼為什麼……不過,她把這想法拋到了腦後。既然她跟他在一起,他在拉住她的手微笑著,即便純粹的朋友式的,沒有了什麼激情,那也就滿足了。當她想起他們之間所有那些心照不宣的事情時,便覺得出現這種情形實在不可理喻。他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盯著她,彷彿洞察她的隱情似的,同時用她向來很喜歡的那種神態微笑著,好像他們之間只有歡愉,沒有任何別的東西。現在他們的兩雙眼睛之間毫無隔閡,毫無疏遠困惑的跡象了。於是她笑起來。

  「哎,艾希禮,我很快就老了,要老掉牙了。」「哎,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嘛!不,思嘉,在我看來,你到六十歲也還是一樣的。我會永遠記住我們一次舉辦大野宴那天你的那副模樣,那時你坐在一棵橡樹底下,周圍有十多個小伙子圍著呢。我甚至還能說出你當時的打扮,穿著一件帶小綠花的白衣裳,肩上披著白色的網織圍巾。你腳上穿的是帶黑色飾邊的小小的綠便鞋,頭上戴一頂意大利麥辮大草帽,上面還有長長的綠色皮帶。我心裡還記得那身打扮,那是因為在俘虜營裡境況極其艱苦時,我常常把往事拿出來像翻圖似的一樁樁溫習著,連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臉上那熱切的光輝也消失了。他輕輕地放下她的後,讓她坐在那裡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從那以後,我們已走了很長一段路程,我們兩人都是這樣,你說是嗎,思嘉?我們走了許多從沒想到要走的路。你走得很快,很麻利,而我呢,又慢又勉強。」他重新坐到桌上,看著她,臉上又恢復了一絲笑容。但這不是剛才使她愉快過的那種微笑了。這是一絲淒涼的笑意。

  「是的,你走得很快,把我拴在你的車輪上拖著走。思嘉,我有時懷著一種客觀的好奇心,設想假如沒有你我會變成了什麼樣子呢。」思嘉趕忙過來為他辯解,不讓他這樣貶損自己,尤其因為她這時偏偏想起了瑞德在這同一個問題上說的那些話。

  「可是艾希禮,我從沒替你做過什麼事呢。就是沒有我,你也會完全一樣的。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富人,成為一個你應當成為的那種偉大人物。」「不,思嘉,我身上根本沒有那種偉大的種子。我想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會變得無聲無息了……就像可憐的凱瑟琳.卡爾弗特和其他許多曾經有過名氣的人那樣。」「唔,艾希禮,不要這樣說。你說的太叫人傷心了。」「不,我並不傷心。我再也不傷心了。以前……以前我傷心過。可如今我只是……」他停下來,這時思嘉忽然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這還是頭一次,當艾希禮那雙清澈而又茫然若失的眼睛掃過她時,她知道他是在想什麼。當愛情的烈火在她胸中燃燒時,他的心是向她關閉的。現在,他們中間只存在一種默默的友情,她才有可能稍稍進入他的心裡,瞭解一點他的想法。他不再傷心了。南方投降後他傷心過,她懇求他回亞特蘭大時他傷心過。可如今他只能聽認命運的擺佈了。

  「我不要聽你說那樣的話,艾希禮,」她憤憤地說。「你的話聽起來就像是瑞德說的。他在很多事情以及所謂『適者生存』之類的問題上常常唱那樣的調子,簡直叫我厭煩透了。」艾希禮微微一笑。

  「思嘉,你可曾想過瑞德和我是基本相同的一種人嗎?」「啊,沒有!你這麼文雅,這麼正直,而瑞德……」她停下來,不知道怎麼說好。

  「但實際是一樣。我們出身於同一類的人家,在同樣的模式下教育成長,養成了同樣的思維方式。不過在人生道路上某個地方我們分道揚鑣了。但我們的想法依然相同,只不過作出的反應不一樣而已。舉例說,我們誰都不贊成戰爭,可是我參加了軍隊,打過仗,而他直到戰爭快結束時才去入伍。

  我們兩人都明白這場戰爭是完全錯誤的。我們兩人都知道這一場必定要輸的戰爭。可是我願意去打這場必敗的戰爭,而他卻不是這樣。有時我覺得他是對的,可是接著,又覺得……」「唔,艾希禮,你什麼時候才放棄從兩個方面去看問題呢?」她問。但是她說這話時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很不耐煩。

  「要是從兩個方面去看,就誰也得不出什麼結果了。」「這也對,不過……思嘉,你到底要得到什麼結果呀?我常常這樣猜想。你瞧,我可是從來也不想得到什麼結果的。我只要我自己自由自在地做人。」思嘉要得到什麼結果?過個問題太可笑了。當然,是金錢和安全嘛。不過……她又感到說不清楚了。她如今已經有了錢,也有了在這個不安定的世界上可望得到的安全。可是,仔細想來,這些也還是不夠的。仔細想想,它們並沒有使她特別快活,儘管已不再那麼拮据,不再那麼提心吊膽了。要是我有了錢和安全,又有了你,那大概就是我要得到的結果吧……思嘉這樣想,一面熱切地望著艾希禮。可是她沒有說這個話,因為生怕破壞了他們之間此刻在的那種默契,生怕他的心又要向她關閉起來。

  「你只要自己自由自在地做人!」她笑著說,略略有點悲傷。「我最大的苦惱就是不能讓自己自由自在地活著!至於說我要得到什麼結果,那麼想我已經得到了,我要成為富人,要安全,還有……」「但是,思嘉,你有沒有想過我這個人是不考慮富不富的呢?」沒有,她從沒想過什麼人是不要做富人的。

  「那麼,你要的是什麼呢?」

  「我現在不清楚。我曾經是知道的,但後來大部分忘了。最重要的是讓我自由自在,那些我不喜歡的人不要來折磨我,不要強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也許……我希望舊時代重新回來,可是它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因此我經常懷念它,也懷念那個正在我眼前崩潰的世界。」思嘉緊緊地閉著嘴,一聲也不吭。這並非由於她不明白他的意思。而是他的聲調本身而不是別的喚起了她對往昔的回憶,使得她突然心痛,因為她也是會懷念的。但是,自從那一天她暈倒在「十二橡樹」村那荒涼的果園裡,說了「我決不回顧」的話以後,她就始終堅決反對談過去的事了。

  「我更喜歡現在這樣的日子,」她說,不過並沒有看他的眼睛。「現在時常有些令人興奮的事情,比如,舉行宴會,等等。一切都顯得有了光彩。而舊時代是十分暗淡的。」唔,那些懶洋洋的日子和溫煦而寧靜的鄉村傍晚!那些來自下房區的響亮而親切的笑聲!生活中那種珍貴的溫暖和對明天的令人欣慰的期待!所有這些,我怎麼能否認呢?

  「我更喜歡現在這樣的日子,」她說,但是聲音有點顫抖。

  他從桌子上滑下來,微微一笑,表示不怎麼相信她的話。

  他一隻手托著她的下巴,讓她仰起臉來看著他。

  「哎,思嘉,你太不會撒謊了!是的,現在生活顯得有了光彩……某種光彩。可這就是它的毛病所在。舊時代沒有光彩,可它有一種迷人之處,有一種美,一種緩緩進行的魅力。」她的思緒在向兩個方向牽引,她不覺低下頭來。他說話的聲調,他那手的接觸,都在輕輕地打開她那些永遠鎖上的門。那些門背後藏著往日的美好,而現在她心裡正苦苦渴望著重新見到它。不過她也知道,無論是什麼樣的美都必須藏在那裡。因為誰也不能肩負著痛苦的記憶向前走唉!他的手從她下巴上放下來,然後他把她的一隻手拉過來,輕輕地握在自己的兩隻手裡。

  「你還記不記得……」他說。可此時思嘉心裡響起了警鐘:不要向後看!不要向後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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