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特大水災驚魂記

文、攝影/王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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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8日,中度颱風莫拉克所帶來的超級雨量,給台灣中南部各地帶來有史以來最重大的災情。八八特大水災所造成的嚴重損失,勢必將給所有的台灣人民留下一生都難以磨滅的慘痛記憶。

從8月7日莫拉克中度颱風接近台灣陸地起,全台各地即開始下起滂沱大雨。由於中央山脈的阻擋,南台灣雖然雨勢不小,卻感受不到中颱強風豪雨的氣勢。所以,雖然整天下著大雨,但除了面對陰雨的惡劣天候和戶外一陣陣吵雜的雨聲,讓人感到有些鬱悶外,並沒有使人對中度颱風莫拉克有什麼樣的特別憂慮。

8月8日依然是豪雨不斷,不想冒著強風豪雨的危險外出買三餐,因此,只好在家裡煮麵條和啃麵包,將就地度過一天。陪父母吃過晚餐後,我回到二樓的房間,一邊用電腦整理編修以前所拍的數位照片,一邊注意聽著身後電視新聞所傳來的颱風報導。這兩天幾乎所有的電視新聞台播報的都是颱風相關消息,和往常颱風侵台時的新聞報導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但入夜之後,颱風新聞的內容似乎有了新的變化,氣象局的颱風動態預報讓人開始感到不安,莫拉克中度颱風仍舊滯留在台灣東部海上,以牛步化的速度緩慢地向台灣靠近,令氣象局也無法準確地預估莫拉克登陸的時間與地點。同時,隨著莫拉克颱風在台灣東部海上長時間的留滯,其西南氣流所帶來的豐沛雨量,已讓氣象局數度變更各地總雨量的預報,嘉義阿里山區總雨量從原先的800mm上調到1,500mm。現在,電視新聞又傳來新的數據,全台各地的總雨量又再度往上修正,嘉義阿里山區的總雨量已經上看2,400mm。各新聞台已開始呼籲南台灣的居民,要特別嚴防超大豪雨所帶來的水患,電視中也傳來了屏東沿海村落開始淹水的畫面。

雖然台灣每年都有颱風侵襲,也都會有大小不等的災情傳出,但往往只要兩三天的時間就會恢復正常的作息,因此,長期下來台灣百姓對颱風的侵襲大都已司空見慣了,並不感到需要什麼特別的擔憂或準備。就像我現在所居住的溪仔底,雖然地勢比較低漥,距離嘉義縣市最大的中央主管河川八掌溪只有一、二百公尺之遙,但八、九年來經歷過大大小小已記不清的颱風侵襲,在八掌溪兩岸的堤防保護下,除了周遭較低漥的聯外道路會淹水外,並沒有什麼嚴重的災情發生,只是得忍受兩三天颱風所帶來的生活不便而已。可是這次的莫拉克颱風雖然只是個中颱,但是,今天晚上卻讓我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感覺。

約莫九點起,窗外的雨勢似乎更加增強了,配合著陣陣的強風,「呼沙、呼沙……」的恐怖聲音不斷地傳進耳中,令人聽了不禁要起雞皮疙瘩。我專注地看著電腦螢幕仔細地編修數位照片,試圖忘却眼前颱風的威脅,大約11點許我已編修完所有的照片,但是,窗外的豪雨卻一點也沒有減弱地繼續下著。我轉身看著電視螢幕,此時,屏東多個沿海鄉鎮已嚴重淹水,居民爬上二、三樓待救的畫面一一映入眼中,內心禁不住為他們的處境擔憂了起來。就在我注視著電視上的跑馬燈訊息時,終於看到一則不出我所料的風災消息,那便是位於八掌溪上聯絡嘉義縣市的永欽一號和二號橋,現在已因溪水暴漲宣布封橋,每遇颱風必定溪水暴漲封橋的新聞,對住在附近的居民而言可能已算不上是新聞了。

將近午夜12點時,電視螢幕上的跑馬燈終於傳來了莫拉克颱風已於11:50在花蓮登陸的訊息。原本以為中颱莫拉克登陸後因中央山脈的阻擋轉為輕度颱風後,風勢和豪雨將會逐漸地減弱,但實際上卻不減反增,外面的風雨現在是來得更急更猛了。正在感到詫異之時,在吵雜的風雨聲中忽然傳來村辦公室廣播喇叭的音樂聲,這是村辦公室有訊息要向全村村民廣播時的前奏,我驚覺地豎起耳朵仔細地聆聽廣播的內容:「全村的村民請注意,請注意,現在八掌溪的溪水暴漲,離堤防的最高高度只剩下20公分,請各位村民迅速將汽機車開到地勢較高的地方停放,並隨時注意颱風的消息和自身的安全。」哇!這可是我搬到溪仔底八、九年來首次聽到村辦公室的颱風廣播,不禁讓我警覺到這次颱風所帶來的威脅真是非同小可,不自主地內心開始緊張焦慮起來。

突然間,從房門外傳來了母親急促的呼叫聲,我馬上飛奔奪門而出。原先以為是大水已淹進家裡,但看到自三樓樓梯宣洩而下的水流,我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馬上轉身回房間拿了手電筒和雨傘後即往三樓樓頂跑。果然不出所料,三樓樓頂的三個排水管因雨勢猛烈排洩不及,導致屋頂的積水漫過僅五、六公分高的腳踏板流進了屋內,我急忙地打開手電筒和雨傘衝向最近的一個排水孔一探究竟。在強風豪雨下,那把小小的雨傘竟然禁不起十幾秒的摧殘,便已歪七扭八地雨傘開花失去遮雨的功能,瞬間我已全身濕透,只能勉強用嚴重變形的雨傘遮住手電筒,藉著微弱的燈光來查看排水孔的狀況。

本來以為是太久疏於清理的垃圾和污泥遮住了排水孔上的小鐵蓋,以致排水不順暢,但意外地發現並沒有什麼垃圾及污泥阻塞,我快速地查看了第二、第三個排水孔,都是同樣的情形。我低頭看著排水孔思索著排水不暢的原因,這時,在強風豪雨中隱約傳來鋁門後母親斷斷續續的叫喊聲,也聽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就在緊急時刻,我忽然發現排水孔的小鐵蓋上的幾個通水口面積太小,可能是造成排水不良的主因。在沒有攜帶任何工具下,我只能借助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冒著被小鐵蓋割傷的危險,用手指頭在濁水中試圖把排水孔上的小鐵蓋挖開。憑著手指頭的觸覺,一、二十秒鐘後終於拔起了第一個小鐵蓋,並且不出所料地,在沒有小鐵蓋遮擋下,排水孔周遭的積水立即快速地流進了排水管,眼見這個方法奏效,我馬上繼續挖掉第二、第三個小鐵蓋。三、四分鐘後,樓頂上的積水已慢慢地由排水管排到地面,不再漫過鋁門下的腳踏板流進屋內了。排除樓頂的緊急狀態後,我迅速地下到一樓了解災情,所幸由於很快地解決了樓頂的排水問題,這次一樓的地面只積水一 、二公分高﹝上次積水約十公分﹞,我很快地用畚箕把積水搖出門外去,消弭了一場小小的淹水危機。

回到二樓房間後,才又意識到我已全身濕透,水珠正一滴滴地往地板上流,換完乾爽的衣褲後,我又回到電視機前關注目前的颱風動態。這時的跑馬燈又傳來了令人心驚的消息,嘉義阿里山區的累積總雨量已突破2,400mm,打破了歷年來台灣所有地區的紀錄。並且,氣象局又再度將總雨量上修到2,900mm,這真是一個讓人驚悚的數字,短短的兩天,嘉義阿里山區已經把超過一整年的總雨量下完,而且還在持續不斷地下著。新聞畫面中陸續傳出南台灣各縣市雨量破表及豪雨成災的訊息,愈看真是愈令人心驚膽跳。

將近凌晨2點時,電視螢幕忽然失去畫面,對外取得颱風消息的管道立即中斷了,我試圖利用收音機來繼續接收颱風訊息,但傳來的都是一些音樂歌唱節目,找不到一個專播颱風新聞的電台。此時的我只能不知所措、無助地呆坐在床上,心煩不安地靜靜聆聽窗外哄然吵雜的風雨聲,靜待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斷地期盼莫拉克颱風能迅速的遠離,讓台灣可以早點脫離它無情的蹂躪。

幾十分鐘過去了,狂風暴雨依舊沒有減弱,但是窗外卻又響起了村辦公室喇叭的音樂聲,透過雜亂的風雨聲我仔細擔憂地聽著:「內溪村的村民請注意,請注意,現在八掌溪的溪水已經漫過了堤防,美上美社區的抽水站現在無法抽水並已經開始撤離,請聽到廣播的村民趕緊叫醒已睡覺的村民,隨時注意自身的安全。」聽完緊急的廣播,我立即跑到窗邊拉開窗簾探視左鄰右舍的動靜,看到的是家家戶戶的燈火都亮著,有一些鄰居也正打開窗戶在向外探看,我想在這樣一個不平靜的颱風夜,任誰也無法安穩地好好睡覺了。


美上美社區外的果園淹水仍有半層樓高。

溪水已漫過八掌溪的堤防了,不遠處地勢低漥每遇颱風必淹的美上美社區已經撤離,我開始為自己的社區安危憂慮起來,並在心中盤算著真的淹水時的應變措施。我進到父母的房間,年邁的雙親已疲累地睡著了,我靜靜地佇立在窗邊,透著被大雨淋濕已模糊不清的玻璃,望向距離只有一、二百公尺遠的八掌溪,企圖了解一些八掌溪溢堤的現況,但在風雨交加的夜裡,窗外除了一大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這時我只能利用屋後不遠處平房窗戶所透出的燈光,注視著燈光所照亮的一小片地面來判斷目前的淹水情況。

幾十公尺外昏黃燈光照亮下的地面積著一層薄薄的水層,米粒般大小的雨珠不斷地打在水面上,雨滴所激起的水花,像表演台上的舞者此起彼落地到處飛舞。玻璃表面上的亂竄水流讓眼前的光線忽明忽暗,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卻又朦朧模糊,當看不清地面的積水時,只能稍稍打開窗戶來觀察,這時外頭的暴風驟雨就像千軍萬馬爭先恐後地要擠進這剛開啟的窗戶小縫一般,我不得不快速地看一眼地面上的積水後趕緊關閉窗戶。兩、三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這期間唯一獲得颱風消息的電視訊號中斷了,也沒有再聽到村辦公室的颱風廣播﹝這也許是沒有更重大災情發生的好預兆﹞,只有幾次看見漆黑的小路上有手電筒燈光及人影的晃動,讓我感到在這個颱風夜裡我並不孤單。

清晨5點半左右,原本烏漆嘛黑的暗夜,此刻,在東方的天空中已露出了一絲曙光,隱約地可辨識出大地的面貌。漸漸地不用借助微弱昏黃的燈光已可看清地面上積水的狀況了,窗戶外面的風雨聲似乎也不再那麼囂張狂妄,再過沒多久整個大地就要重新甦醒了,明亮的白天將會讓人更有安全的感覺。

苦撐了一整夜,再見光明後的鬆懈,讓睡意突然地湧現。潛意識告訴我:「應該可以去睡覺了,等一覺醒來後,所有的危機都將已成過去。」


隨著溢堤溪水漫過堤防的溪魚。


八掌溪堤防外的香蕉園香蕉樹全部遭到腰斬的命運。


八掌溪堤防外的果園依然泡在溢堤的溪水中。

註:8月9日午后兩、三點醒後,胡亂吃些東西,趁著雨勢稍歇,騎著機車帶著相機到八掌溪旁,拍下一張張溪水溢堤後的水患景象,為這次的八八特大水災留下歷史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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