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鼠日記(12)

大陸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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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崗區看守所】

———2008年7月14日———

睡覺

我們這些犯罪嫌疑人每天都被脅迫著在碼坐、碼牆、再碼坐中度過,稍有遲疑都會被代表我們的政府蠱惑、監視和鎮壓,這裡的成功的體驗就是人性的繼續墮落。

唯一可以舒展身體就在睡覺時,看伏契克小說裡的監牢是「從門到視窗七步,從視窗到門七步」和504大小差不多,不過這裡裝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四十多個人。

四十個人是什麼概念呢,坐班一聲令下,我們就一個挨一個地側身躺下,太擠的地方夜班踢兩腳,大家都領會地串一下位置。坐班說這是寬鬆的時期,人多時裝過一百多,那時監房是什麼樣,我想像不出來,其舒適度肯定不如納粹集中營的上下層架子。

晚上我的腳能不能伸直,還要看對腳的人身高是否超過一米七。每次睡覺之前,我們都一個挨一個地蹲在號子的一側,等值班的把一側的褥子像畫卷一樣展開,我們就依次站起,依次走到另一側,再依次蹲下,動作規範到軍訓的程度。

管鋪看坐班的意思再下令:「睡覺!」全體犯人迅速地脫去外衣,只留一個褲頭,把衣服疊成枕頭狀,蜷著腿躺下。值班的把被子蓋到我們身上,接著等槽子們上廁所,然後才能把腿伸直。他們每次下地,值班的都要喊:「收腿!」我們就馬上把腿再蜷起來。

號裡的被子很少,三個人一條被,每條被都橫過來蓋。我是等級分配的末端,就是蓋得最少的一個,另一頭一抻,我就什麼也蓋不上了。我有點想家,想自己的床,想自己的被子。還好,沒等到寒冷的冬季來臨,我就被轉移了。

犯人的被子不能是隨便的疊法,必須在對折以後窩出一個角來,這就在表示這個被子的主人是個罪犯,向著管教這個專政機關跪著請罪。犯人們是不許站著小便的,必須像女人一樣蹲著尿,這類硬性規定絕對不許違反。陽在上位,陰在下位,陽是除惡的先鋒,邪惡最怕陽,中國陰盛陽衰,即為徵兆。我們的生活中到處充滿了各種不同尋常的規定,讓犯人時刻自覺地感到一種人格被貶低的狀態。

號裡不是人人都在過著簡單的生活,三個監室的坐班繁複的生活讓我大開眼界。給馬太平鋪被子的過程是這樣的:兩個人在鋪位的上下方,先把褥子一層層的抖鬆,再把褥單抖乾淨,把被子折起來、翻好鋪平,把所有的被褥都重新鋪一遍,所有的地方都掃乾淨,把煙缸刷乾淨,放在床頭,再放置手紙、水杯、撲克、零食、香煙、打火機。整套的流程每天都重複一遍,不能有絲毫的一點偏差,選擇鋪床的人也是一點都不能馬虎。後面的兩位坐班比馬太平的東西還多,他們有十幾種床上用品坐臥,光褥墊就有二十公分厚,坐墊從大到小落起來七層,還有壓腳被、頭滾子、側滾子、擋風被、墊腳被等等。槽子是有權有錢人的俱樂部,連伺候槽子的人都借此高貴起來,有很多人爭著搶著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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