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粒可見的渾圓雨滴快速的打在以石板鋪成的街道上，漫起一片由近而遠迷濛濛的白霧，望著視界外漸漸已分不清天與地的蒼茫，心裡想著：「好一個淡淡的3月天！」或許因為不是假日，也或許是這陰沉不定的天氣，一向熱鬧的北埔小城，此刻在雨聲中顯得有些淒清。
為了躲雨匆匆踏入一家賣養生酥糖的小攤內，一個中年男子頭戴著淺灰色的毛線帽，正微笑的招呼客人。「桌上的酥糖請盡量試吃，別客氣！還有那大茶桶裡裝的是冰的檸檬水，保溫壺裡裝的是熱的杏仁茶，想吃想喝都請自己來，不用客氣。」
三、五個或許同樣是為了躲雨而一起擠到攤位前的人，拿起桌上的各式酥糖大口的吃。突然一位先生抓起開過還剩半包的酥糖說：「老板，我有一群朋友在那一頭喝客家擂茶，我帶一些去給他們試吃好嗎？」只見他依舊是一臉的笑容「沒關係呀！就拿去吃吧。」
「你這樣隨意讓人吃，不怕虧本嗎？」忍不住好奇開了口。「哪裡的話！不怕人吃，只怕人家不吃，客人肯吃我就有機會。」言下之意，老板對自己的產品有著絕對的自信，我也拾起一塊南瓜子酥糖放入口中，那香、鬆、脆而不甜的口感瞬間溢滿味蕾，真的好吃。
連接人與人之間的緣份有著各種不可思議的繫繩，好奇是其中之一，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又何嘗不是！望著豁達大度，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有那麼點方外之士味道的老板，開始認真和他閒聊起來。
跌倒就趕快爬起來
做花生糖已16年的曾文雄，原本是經濟部台肥公司的員工。公元1989年台灣的股市第一次衝上萬點，在那一場全民瘋股票、家家唸股經的奇異時代中，曾文雄也像台灣大多數散戶一樣，傾盡所有加上借貸在股海中浮沉。
可惜！好夢由來最易醒。同一年股市從1萬2千多點的歷史高峰崩盤，一直跌到2千多點才止血，整整跌掉了1萬點，剩下零頭。曾文雄損失慘重，不僅賠光了積蓄，還欠下一大筆借貸的債務，這應該也是當時許多台灣股民的真實寫照。
為了清償債務，他找上賣花生糖的哥哥學習製作技術，他說：「我哥哥把做花生糖的基本功教給我，其餘就靠自己不斷從試做的經驗中摸索，就像是入少林寺學功夫一樣，要肯吃苦才能學得到東西。光是學會看炒瓜子的火侯就花了4個月，其間細節調整了好幾百次，才抓到竅門。」
就這樣他白天到台肥公司上班，晚上就和妻子倆人到各大夜市去跑攤賣起花生糖。漸漸的做花生糖做出了真正的興趣，他覺得這是一門可以終身倚靠的事業，於是1年後當台肥為了精簡人事提出優退方案時，他毅然離開了台肥，全心投入製花生糖的事業中。
酥糖中的藍海策略
一位小姐對曾文雄說：「你當初選這一行是對的，整個北埔街上就只有你一個人做，沒有人和你競爭。」這句聽起來沒什麼問題的見解，卻遭到曾文雄的否定。「不是這樣的，不是我做這一行沒人競爭，是我選擇了沒有人競爭的行業。」
他進一步解釋：「我挑辛苦、費工的行業進入，一開始的高門檻就嚇阻了一大批想進入這個市場的人；然後，我再非常努力的使自己的技術達到頂尖，自然競爭者就更少了。」
曾文雄指出，一般說來，養生的東西都不好吃，好吃的東西都不養生，所以如何讓花生、南瓜子、芝麻等酥糖既養生又好吃，便是他16年來努力的方向。「我敢說，做花生糖全台灣沒有人做得比我好吃。」一股自信在說話者的眉宇間散發。
「我只用最好的原物料、堅持用手工以細緻繁瑣的多種過程，來盡可能提高產品的品質，加上我又不想賺太多錢，能夠盡量壓低利潤，讓顧客覺得物超所值，所以這16年來我一直覺得很快樂，我唯一的痛苦是我老婆罵我的時候。」
「你為什麼要罵他呢？」我的視線看向在旁默默分裝養生酥糖的老板娘。她略帶不好意思的回答：「因為要讓產品變得更好吃，就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去研究，有時我覺得他不夠用心，就會罵他。」聽到妻子這麼說，曾文雄哈哈大笑，然後做了一個頑皮的鬼臉與動作回應。
製造追兵
看著遊客有關酥糖製程的疑問，曾文雄都一五一十毫不保留的解答，於是問他難道不怕同業刺探軍情嗎？他的回答很妙：「我不主動教學，但只要有人問，即使是同業我也願意教。基本上這個產品不是知道了就會做，是知道了以後還需要花很長的時間練習，從練習過程當中，你才能夠真正掌握住產品的做法、味道與品質。如果只是知道，那不等於會做。」
「我的想法是，我把我現有所會的一些知識盡量提供給大家知道，那我就會有競爭者，我就必須往上提昇。因為後有追兵，我才會跑的比較快，否則我可能會怠惰，一方面也等於是給自己一個鞭策和鼓舞，提醒自己要趕快走，不能停在這裡。」
功夫不怕人學還善意提醒學習之道。他認為真想學的人不應該問，而是要用心，用眼睛看才是學功夫的重要法則。「你一定要用眼睛看，看老板的動作原理，記起來後回去練，這才是學功夫的不變法則。若你只是用問的，不管老板跟你說的是對的還是錯的，你回去做都是錯的；當你領悟了老板的動作和原理之後，不管老板跟你說的是對的還是錯的，你回去做都是對的，因為那已經成了你自己的東西。」
麥芽糖是青春期的少女
掌握原物料的特性並加以發揮也是功夫中的一環。經過不斷的練習，從第1次、第10次到第100次，從中尋求差異點，前後花了12年的時間，曾文雄才了解什麼是麥芽糖。
他將麥芽糖比喻成青春期的少女，變化不定。「你要溫柔的對待她，當你對她好時，她才會表現出好的那一面，若你粗暴的對待她，她一定不會給你好看，也就是在煮的過程中，要很輕柔的攪拌。」
如何展現瓜子的香氣和甜味是製酥糖的重點。他說：「瓜子加熱到100度，瓜子本身的水份會轉成蒸氣，它的體積會膨脹，自然就會圓起來，如何讓它保持圓而不破裂，取決於溫度的掌握和對瓜子特性的認識，這樣才能表現出瓜子的香氣和甜味。」
老顧客的捧場
「你們的養生酥糖客源如何？」「現在一個月在旺季時的營業額達到70萬，每年從11月至3、4月是旺季。以往淡季時的業績只剛夠開銷，但在北埔擺攤2年多來，這個情況已經改善，由於老顧客增多，所以已經呈現淡季不淡的趨勢。」
提到了老顧客的捧場，曾文雄開心的舉了幾個例子：「一個科學園區工廠老板帶10多包各式酥糖到洛杉磯出差，當地的好友們見他帶這麼不起眼的東西來就笑他，你遠道而來就帶這些啊！沒想到吃過之後，每一個都拿出紙筆想記下訂購的聯絡方式。」
「有一位太太特別要求產品在製作做時要鋪成平面的，好方便她一整大塊的打包，她要寄給遠在瑞士的兒子吃；還有次碰到一個阿婆來買，問她從哪來？阿婆說住在高雄，之前坐遊覽車來玩時買過，因為想吃所以專程叫孫子開車載她來買。我告訴阿婆可以用電話訂購再宅配，請阿婆不用再這麼辛苦跑大老遠的路來買。」
為別人想就是為自己想
一般人生意做出了口碑，可能立刻會大張旗鼓的擴軍，但曾文雄總是有他獨特的見解。「其實我也不貪心，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做帶殼花生嗎？北埔街上就有一些人在賣，若我也做，我相信憑我的技術和研究的熱忱，一定可以做到最好，這樣一來別人的生意一定會受到影響。」
他緊接著解釋：「這樣做還是為了我自己，我今天不去做那一行，讓別人還有一口飯吃，那他也不會回過頭搶我的飯碗。大家都要生存，能多為別人想一點，讓大家都有飯吃就好了。」
快樂從努力中得來
唯一的女兒假日也會前來幫忙，他一小時付她100元薪水。他告訴女兒對她的要求不高，但她的學費只有註冊費，其餘的要靠自己努力。「凡事自己來是我對她唯一的家訓，她將來願意接我這個需要吃苦的棒子，我當然很高興，若她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至少她學到了快樂要從努力付出中獲得的道理。」
從專製花生糖走到今日的養生酥糖系列，只要肯用心，16年的光陰已經可以培養出一門絕學。「若真要找人接棒，讓我製養生酥糖的功夫能留下傳人，那我會找能吃苦的，不需要太聰明的。我一開始曾一心尋找聰明的徒弟，但後來發現自恃聰明者反而不願意下苦功，所以無法將基本功學紮實。」曾文雄有感而發。
自嘲將賺錢當娛樂，對花錢沒興趣，他希望等錢存夠時，要從事於社會公益，像照顧喜憨兒等弱勢團體或提供他們就業機會。聊著聊著，剛剛那帶走半包酥糖試吃的客人又回來了，然後一口氣下了10幾包的訂單。
這才發現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放晴，金色的陽光正穿透雲層間的空隙而下，映滿了一地的燦爛。我揮揮手作別，帶著暖暖的感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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