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婚禮的車輛不能直接去聖保羅教堂。必須改變路線,最近的路線是從林蔭大道繞過去。來賓中有一個人提醒說這天是狂歡節,那邊會有很多車輛。
關於冉阿讓,在吉諾曼家中,已特意為他佈置了一間漂亮的臥室,而且珂賽特還說「父親,我求求你」,這使他很難拒絕,她差不多已得到他的諾言來此居住了。
狂歡的日子雖然使人銷魂,但一點也不能抹去馬呂斯思想中的其他掛慮。婚禮正在準備,在等待佳期來臨的時候,他設法在對往事作艱苦而又審慎的調查。
在馬呂斯的內心和思想深處,對這個僅僅是和氣而又冷淡的割風先生有著各種沒張口說出的疑問。有時他對自己的回憶發生懷疑。
當外祖父詩興勃勃地自說自聽時,珂賽特和馬呂斯脈脈含情互相隨意凝視著。吉諾曼姨媽平靜而沉著地望著這一切。五六個月以來她經受了不少刺激
吉諾曼先生對婚禮發表了特別荒唐的謬論
每天清晨外祖父都送來一些古董給珂賽特。她四周是應有盡有的襯裙花邊,就像盛開的花朵一樣。
珂賽特知道了被她叫了很久「父親」的老人不是她的親父,而只是一個親戚;另一個割風才是她的父親。如果不是此時此刻,她會感到難過的。
大家已經知道冉阿讓在商馬第案件之後,幸虧他第一次越獄數日,及時來到巴黎,從拉菲特銀行中取出了他在濱海蒙特勒伊用馬德蘭先生的名字掙得的存款;為了怕再被捕,他把現款深深埋在孟費郿的布拉於礦地裡
吉諾曼姨媽驚異地看到光明突然降臨到她這陳舊的家中來了,這種驚異毫無惡意,她一點沒有用諷刺和嫉妒的梟鳥式的目光來看這對野鴿。
割風先生,在馬呂斯的房中,好像不和別人在一起似的靠門口待著,他臂下夾著一個小包,好像一部八開的書,用紙包著,紙發綠色,像霉了似的。
馬呂斯已基本上恢復了元氣,他集中力量,在床上豎起身子,兩拳緊握擱在床單上,望著外祖父的臉,擺出一副嚇唬人的樣子說:「說起排骨,我倒要向你談件事。」
馬呂斯長期處於不死不活的狀態。他在幾個星期裡發著高燒,神志昏迷,加上腦部症狀嚴重,主要是由於頭部受傷後受震,而不是由於傷的本身。
有一天清早,蒲辣禿柳兒照例去幹活,也許也是去他的潛伏地點,他在日出以前就出發了,他在樹枝中間看見一個人的背影,在這樣一段距離和矇矓的曙光中,他發覺這個人的身材對他不是完全陌生的。
沙威吸乾紙上墨跡,像書信一樣把紙折好,封好,在背面寫上「呈政府的報告」,並把它放在桌上,就走出哨所。那扇有鐵柵欄並鑲了玻璃的門在他後面關上了。他又斜穿沙特雷廣場,回到了河岸邊
沙威說了自己的名字,把證件遞給警察看,在哨所裡燃著一支蠟燭的桌旁坐下。桌上有一支筆、一個鉛制墨水缸和一些紙張,這是為可能需要的筆錄以及夜間巡邏寄存物品時備用的。
對沙威來說最理想的是,不去講人道、偉大和崇高,而只求無過罷了。可是現在他剛犯了錯誤。他怎麼會到這種地步?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他自己也無法對自己說清楚。
冉阿讓使他困惑。他一生中依據的所有原則在這個人的面前都無法存在。冉阿讓對他沙威的寬宏大量使他感到壓抑。他回想起了另外一些事,過去他以為是謊言的,現在看來是真實的了。
沙威腳步緩慢地離開了武人街。他生平第一次垂頭喪氣地走著,也是生平第一次把兩手放在背後。
馬呂斯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仍被昏睡後醒來的驚訝所籠罩,停在吉諾曼先生的臉上。「馬呂斯,」老人大叫,「馬呂斯!我的小馬呂斯!我的孩子!我親愛的兒子!你睜開眼了,你望著我,你活回來了,謝謝!」
馬呂斯上身沒有一點內傷,有顆子彈被皮夾擋住,順著肋骨偏斜了,造成一個可怕的裂口,但傷口不深,因此沒有危險。在地下的長途跋涉使打碎了的鎖骨脫了臼,這才是嚴重的傷。
冉阿讓打算怎麼辦?結束他已開始的事,通知珂賽特,告訴她馬呂斯在什麼地方,可能另外給她一些有用的指示,如果可能的話,作些最後的安排。
沙威第一個下車,在大門上看一眼門牌,就抬起式樣古老的沉重的熟鐵門錘,錘上飾有公羊和森林之神角力的像,重重敲了一下。門半開了,沙威把門推開。看門人半露出身子,打著呵欠,似醒非醒,手中拿著蠟燭。
冉阿讓正要把手重新伸入河中,忽然間,他感到一種不知什麼的干擾,好像有什麼人在他身後似的,雖然還沒看見。
德納第一副凶相,就像野獸一樣,形狀可疑,帶點恫嚇的神氣,然而又表現得很親善。有一樁怪事,德納第的態度很不自然,他的神氣很不自在
冉阿讓一刻也不猶豫,相遇雖然如此突然,但他認得這個人。這就是德納第。可以這麼說,冉阿讓儘管被驚醒,但他對驚慌也早已習慣,他經受過需要快速對付的意外打擊,於是立刻恢復了清醒的頭腦。
冉阿讓已不再感到疲憊,也不再覺得馬呂斯的重量,他鋼鐵般的腿力恢復了,他不是走,而是在跑。在他逐漸走近時,出口越來越清晰了
冉阿讓感到溝道在腳下陷落了,他踏進了泥漿。這裡上面是水,下面是淤泥。但他還是得走過去。再轉身走回頭路已不可能了。現在馬呂斯已瀕危,冉阿讓也已力竭。
地陷的深度、長度和密度隨著地下層的土質的好壞而變化不一,有時塌下三四尺,有時八尺或十尺;有時深不見底。
他走的路顯然不對,於是他停下來另找方向。突然間他朝腳上一看,腳已看不見了。原來沙已把腳埋上。他把腳從沙裡拔出,想往回走,他向後轉,但陷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