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旬,一個陽光煦暖的日子,二龍喊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犯人,跟他跑七大工區那邊轉了一遭,回來時一人扛了一根長木棍,還拖來了一架折疊梯子,一盤8號鋼絲,在我們窗外吆喝著忙起來。七大的一個犯人——估計是雜役也跟過來看熱鬧。
老三的確是去文身了。這和我猜測的一樣。他在被耿大隊驚嚇那晚以後,轉天就告訴我了,還神秘地撩了下衣服給我看他的大肚皮,一條兇猛的龍頭剛勾勒出一個輪廓,他在脖子下面劃了個弧線,笑道:“以此爲界,夏天穿T恤不能露出來,畢竟這歲數了,趕明讓兒媳婦看見,該說了:這老不正經。”
我自然不信林子會下組幹活,沒想到轉天一出工,林子還真的讓霍來清給搬個小凳子,擠我們跟前來了。
小七是個乖覺勢利的,廣瀾一把他從胖子手裏接管過來,轉天就跟霍來清拆了夥,端著盆跟趙兵湊一槽子裏去了。霍來清跟小七,本來剛夥了不到一個月,感情也不深,但突然被甩開,還是忍不住罵了許多閑街。
監獄裏來了一次突擊檢查,這事兒本來在大家的預料之中,而且又是各中隊的管教自掃家門,所以只是走了個過場而已,朴主任和郎隊、小尹隊只把我們的碗櫥倒騰了一遍就草草收場了。誰都明白,真查出違禁品來,事主也都是那些上面漂的“門子”和“得力”,翻不出來最好,上下都塌實,真翻出來了,結果也就落個內部解決,大事化小罷了。
第四章:波瀾(1)恨鐵不成鋼五一前,林子他們這批報減刑的去考“58條”,林子第一批就被淘汰下來,朴主任在第一時間跑到工區,當著大夥的面跟林子急了:“現在監獄局有規定,監規考試不合格的一律不給減刑,一律你懂嗎?誰的門子也不行!看你挺聰明的,怎麽在陰溝里弄翻船?”
(11)笑裏藏刀接見後不幾日,新一撥的新收就分了下來。這撥新收來的蹊蹺,只有一個人。但當天就看出門道來了,那老兄是二龍的哥們兒,肯定是二龍跟老樸一句話,要過來的。也住進二龍的屋裏。來的叫崔明達,人稱達哥,膀大腰圓的,只是稍微有點兒虛胖。面相端正,和善裏似乎還隱隱帶些陰冷的殺機。
(9)小傑的黔驢之技小傑初來乍到,就做了生産雜役,表面上給林子騰了輕,林子也做出樂不得的樣子,放手讓他管。小傑想樹立威信的迫切願望可以理解,但一出手,就碰上何永這樣破打爛摔的主兒,心裏不爽是自然的。小傑想整裝再戰。這一點大家心裏都有譜兒。只是小傑會選擇誰立威,還是個未知,何永這裏,一般是應該放棄了,雖然,即使真動作起來,何永也不敢再象當初那樣撒潑,但小傑是不會那樣傻的,就算把何永砸倒,大家也明白何永虛的是背後那個林子,而不是他小傑。小傑還沒傻透,不會選擇這種勝而不彰的方式。
(7)驚魂觀摩課一個禮拜以後,來了批新原料,花線果然是兩頭飛毛兒的,需要燒一下,用手撮成尖狀才好縫活兒。各條戰線上手最慢的人,都被扒拉下來燒花線,灰網組的柱子和門三太也被清除了。棍兒也蠢蠢欲動,被林子罵住。林子宣佈,由我兼管燒花線的那幫人,一共不過5人,轉天廣瀾也加入進去,還開我的玩笑:“老師現在你是我領導啦,多照顧啊。”
(5)活躍分子王老三遊平他們走後不到一周,我在失去自由16個月後第一次喝上了酒。當時的酒,老三拿我的現金,托鄧廣瀾去辦理的。100塊錢買了6袋“大高粱”(外面可能2塊來錢一袋吧),我們留了兩袋,其餘奉獻給二龍和林子了,皆大歡喜。
(3)新格局 回去後我們又是一通折騰,重新分號兒。基本原則是一條流水線的儘量集中到一個或幾個相鄰的監舍裏,一般一個屋按10個人的編制安排,我們灰網的裝滿一個號後,分出幾個跟別的工序合組了,我們9個人爭搶著自己滿意的鋪位,最後只甩了靠門左首的一張下鋪,沒有安排組長之前,誰也不敢碰那個地方。
第三章:新格局(1)大遷移初五那天,北方普遍降溫,天也陰得很重,似乎在醞釀著大風雪。這些天的伙食真的不錯,每天都有肉。今天又是餃子,當然還得自己包,我們這個地區的習俗講:初五包餃子,是剁小人、包小人。所以大家幹得都挺起勁兒,希望能把餡都包進去,這樣一年裏就不會被小人算計了,那些被別人假想爲“小人”的,也同樣賣力,爭取把更小的小人扼斃於繈褓。
(9)辭舊迎新2月11日,黃曆十二月三十,晴。到工區沒有發活兒,林子和主任一起動員大家不分彼此,一塊兒把線上積壓的活兒都清了。二中那邊也忙著擡機器,空出了很寬敞的一片空地。主任說:過節時候的演出,就在這裏搭臺子啦。消息已經被確定,下午就放假了,一直到正月初八。
(7)人盡其用管教室裏只有郎隊一個人,笑容可掬。“麥麥,最近感覺怎麽樣?”笑容可掬。我說還行啊。“據我觀察,你表現很好啊。”笑容可掬。你觀察我了?好可怕哦。我笑笑,沒說話,等他下文。“好好幹,爭取早點回去,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郎隊的語調有些同情。我說是啊。
(5)十面埋伏和宮景愉快合作了一次以後,我們的關係融洽多了,我雖然心口不一,但也不急著給他上套兒,就那樣維持著,吃飯時,偶爾夾給他一塊醬豆腐什麽的,他已經很高興,打發這樣的狗原來如此簡單。按下不表。
(3)爬上來的兩種人王老三逐漸紅起來,因爲檢驗工作很負責,而且只要趕發貨,大家一熬夜,林子他們幾個先回去時,都是他留下來督陣,跟弟兄們無甘共苦。這樣,就先在主任那裏得了不低的印象分。
第二章:圈地運動(1)地下黨在監教樓裏,除了偶爾的喝酒、打牌、串號筒,二龍基本上不出屋,回來就躺著,抽煙看電視,倒是經常有來串門的,一般都是二龍以前的弟兄。我們不能大聲聊天,一喧嘩,二龍就煩,冷眼看誰一眼,准讓誰心裏咯噔一下,好幾天加著小心。大夥都摸不清二龍的脈,他口口聲聲讓我們隨便,可我們誰也不敢亂放羊,寬鬆得壓抑。
8點鍾一過,流水線上已經有過半的人開始休息了,林子過來抓了兩個壞典型,我們這邊是傻柱子,整型那邊是疤瘌五。
轉天上午雜役班組長們在庫房開會,把我們幾個“在線”的帶頭人也叫了去,朴主任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嚴峻形式,說照這樣下去,漁簍的業務非黃了不可,我心裏說:快點黃吧!
(5)水深火熱一周以後,網籠加工的全套工序都學完了,系小線、整型、縫花線,齊了。這幾天干得吃勁,我在系小線的工序上總打不好扣兒,忽正忽反的,再加上要不斷地給給他們登記領料,進度只上個中游偏上,好在將就著沒帶網子回去。
(3)雙雄鎩羽撿完豆子,我們真的歇了號兒,林子又風風火火地聯繫起酒源,炊廠的車進來時,酒菜油肉的也就齊了,人頭們就是手眼通天。晚上二龍被叫去聚餐,趙兵拿了些水果和即食罐頭,跟去伺候著了。二龍一走,疤瘌五就跳下鋪,就著鋪邊撅腚做了幾個俯臥撐,起來擴著胸說:“可他媽解放啦,看看電視。”
聽華子說,這撥新收一共來了19個,10個花案,最大刑期是12年。現在五大一的號筒裏,已經沒有空房了,只有一間沒住人的,是“嚴管室”,也叫學習班。我們來了將近一個多月,還沒聽說有人進去過。
收工以後,晚上大多寂寞,如果沒有串門的,華子和二龍的話都不多,似乎交流的願望也不強烈,偶爾把傻柱子拉來調戲一把解解悶,然後就都慵懶地仰在鋪上抽煙,耗得倦了,就吩咐小不點打水,洗漱放倒睡了。留下我們盤板兒。
整治了一頓湖北,當晚二龍和林子被方頭請去別的大隊聚會了,說是瘦子明天開放,在號房裏大擺宴席呢。
曹雪芹師傅說:事事洞明皆學問。這話就象一泡尿,放之四海而皆準。勞改隊裏的事兒,學問也是大了去了,單說搭夥計吃飯這一項,那裏面潛藏的道理,就夠一般人琢磨半學期的。
終於可以購物啦!!那天上午,華子帶我們幾個到管教室撕單子,就是會計給開一張“支票”,必須一次消費的購物票。趙兵和霍來清豪爽地說:“有多少開多少!”
晚上起夜,在廁所碰見烏雞眼的蔣順治,本來是小便,看他蹲在那裏,我也拉下褲子矮身到旁邊的坑上。“不好意思啊,讓你受罪了。”雖然廁所裏沒別人,我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
我沒有留在教育科,薄壯志也沒去得了“汽修”。當初白臭美了,內定留在教育科的那個不是我,是另一個經濟犯,什麽背景不清楚,已經和我沒有瓜葛,打聽到耳朵裏也是膩歪。我當時很懊惱,覺得自己真的很廢物,到這裏面簡直連小學生都不如了,好多節骨眼上的細節,都是事後才咂摸過味兒來——白主任已經提示我“考慮考慮”,這不和疤瘌五在一監要我“該準備的準備”是一個道理嗎?這份“考慮考慮”的卷子,我又“考”了個不及格。
馬力趁火打劫,不待主任發話,輪起鎬把就打,“啪”!“啪”!大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架勢,疤瘌五趴在麻包上,雙手鐵鈎子似的抓著麻袋,臉上形容變態,額頭一側的疤瘌條本來不明顯,這一下也憋脹得通紅,嗓子眼裏拉屎一般“恩恩”地使勁,汗珠子也下來啦,眼看怕要撐不住了。
滿載囚犯的大客車直接開進“二監”的大門,穿過一片平房工區,拐個小彎,停在一棟三層樓前,二樓的探頭陽臺上,立著三個一米見方的金屬字:“監教樓”,樓口還挂著一個黑字白地的長木牌:“W市第二育新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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