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後,阿慶的身邊多了一個學徒,剛滿12歲,小學畢業。阿慶讓這個小學徒和他一起生活,以行業習慣上對於學徒的要求來規範。於是,阿慶就多了個小學徒協助他整理住處的環境、處理製作過程中的瑣碎雜務,從最基本的要求開始訓練。
「回到今天的事情來說,萬萬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你不但讀了《魯班經》,而且還連帶的一下子讀了那麼多書。更讓我覺得意外的是,這些可能連一般人都覺得不是很容易讀、或是覺得無趣的書,你竟然可以拿來和自己在手藝學習上的經驗放在一起對照,而且還讓你悟出了一些道理。
「哦?你說說看,除了《魯班經》之外,你又讀了些什麼?」終於有件事可以引起這位看來「不動如山」的老醫師的興趣了。
倚著床頭,坐定在床上,阿慶靜下心來從新仔細的自省著這一段過程。他回想著自開始接觸這些古書後的一些過程與體驗。阿慶慢慢的體會到,他在技藝上的不意地提昇,是來自於閱讀這些古書過程中,讓他更能靜下這顆心,也因此,在手藝的施作時,心思能夠很快的做到純一與專注,這個效果自然就表現在講求心神合一的技藝上頭。
接下來的幾天,阿慶每天捧著這些古書參讀,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剛開始,一下子接觸到這麼多艱深的漢文,對阿慶來說還真有些吃力,畢竟這些書和《魯班經》還是不同,阿慶對於《魯班經》能掌握個六、七成,這是因為裡頭有許多所談到的都是和作木相關的規制與說明,但這些古書就不同了,有許多人名、事物、掌故、地點等等,阿慶可說都是第一次接觸到的。
這位施老師的精神一下子集中了起來,看著文字的眼神炯炯如炬,口中默唸有詞。似是來回梭巡了幾回後,緩緩的將書放回茶几上,順便摘了老花眼鏡,也順手放在了几上。
阿慶回到家中已是大半夜了,忐忑的坐在桌前,手中捧著這本油印的「魯班經」,阿慶猶豫著是否馬上翻讀,在他心中有著這麼一個不安:「如果什麼也看不懂,那不就都白費了嗎?」思忖了好半晌,而睡意就在這麼奔波了一天之後漸漸襲來,阿慶最後還是下了個「醒來再說」的決定。
被阿慶搶白了這一番,老醫師沒有任何反應,臉上依舊看不出絲毫情緒,氣定神閒的抽著他的煙斗。沈默了半晌,老醫師放下手中的煙斗,緩緩的說道:
還是他對於我的手藝不放心呢?唉呀!早知道就應該先向阿成師借來我送給他的那組模型,好讓醫師放心啊!」阿慶心裡有點懊惱。
阿慶靜靜地等著阿和伯開口。屋後頭傳來阿和嬸從缸中舀水洗米的聲音。
彎曲過幾條小巷子,剛到阿和伯家門口前幾步,阿慶才突然想到自己空著雙手,他想,這回是要來央求阿和伯的幫忙的,沒帶些禮物來似乎於禮數有缺。阿慶正要轉身去買些糕餅,從屋內卻傳出了阿和伯大嗓門的喊聲:
阿慶熟練的木工技藝卻也在這個時候挽救了他。原來日本政府為了能夠快速地生產軍事裝備,在南台灣的高雄設立了一座木工工廠,主要即是生產軍機上所需使用到的座椅。因此擁有木工手藝的阿慶,便在朋友的介紹之下,進入了這座工廠而躲過了成為戰場上砲灰的厄運。
原來阿和伯早就得到風聲,知道今天是阿慶出師的日子,由於先前就有一些頭家請阿和伯幫他們介紹阿慶到他們作坊中工作,所以阿和伯一早就來到這兒,但沒想到阿慶卻已經答應原來的頭家了。
阿同師看到阿慶那副急切的表情,和先前拘謹的樣子判若兩人,不覺有趣了起來;但是轉瞬間,他又擔心這個徒弟貪多嚼不爛,於是便正一正臉色,十分嚴肅的對他說:
中秋節過去了,作坊內開始更加地忙碌了,每年中秋節過後,就是做木這一行業的大月,因為從中秋到黃曆年前,是遷居與結婚的旺季,新居需要家具、結婚更要辦理嫁妝,所以從中秋之後,店裡訂貨的顧客從未有一日間斷,每天也都有像是出不完的貨;師傅們每天都要加夜班趕工,徒弟們當然也不能閒著。
吃了幾口麵後,阿成師停下筷子,看著阿慶,開口說:「你知道我的父親和伯父是從唐山過來的木工師傅吧。」阿慶不知道阿成師為什麼突然說起這檔子事兒,不過阿成師的父親文林師和伯父啟林師過去是這個小鎮上非常有名氣的木工師傅,他們的故事早已是鎮民們所耳熟能詳的了,因此阿慶便點了點頭。
幾個月過去了,聰明的阿慶陸續學會了各式各樣的刨刀和鋸子的基本功夫,也學會了幾項較小件的生活用品--像是肥皂籃、畚斗和小圓椅--的製作,師傅們都很喜歡阿慶做的這些小東西,這些小玩意兒雖然只是附送給訂製整組家具做為嫁妝的顧客的贈品,但是贈品做的漂亮,總是也有些錦上添花的效果。
有過一年在師父家打雜當奴僕經驗的阿慶,這會兒隱隱約約的明白了,師傅們也是在觀察他、磨練著他,看看他是不是個可造之材。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阿慶做的更起勁了,心裡剩下那一絲的委屈感覺也消失了,他每天在作坊中提起精神專注的注意著師傅們的動作,只要哪一個師傅一抬頭,他就飛快的跑到他面前,聽候師傅的差遣;慢慢地,許多工作也不必等師傅號令,他就知道該怎麼做、做些什麼,雖然師傅們嘴上不說,但是阿慶可以感覺出來,師傅們對他的態度比起剛開始時要和善的多。
由於一些歷史的因緣,這個鎮上以木工為業者非常的多,其中,八十九歲的阿慶伯,是最受到老老少少眾多木工們的推崇與景仰的。阿慶伯為人謙遜、隨和,而且在技藝的水平上,更是其他木工們所崇拜的對象。雖然在木製家具的製作歷史上,木工、雕刻以及髹漆很早就因為分工的緣故而分開製作與傳授了,但是阿慶伯卻一身兼具了這三種專長;不只如此,興趣廣泛的阿慶伯還專長於古詩詞的創作與吟唱、中醫醫理與藥理、周易風水勘輿等等,甚至這個鎮上許多廟宇在興建之時,都還是請阿慶伯幫忙設計與監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