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石寶藏館
像他們這樣的人是值得幫助的,而艾希禮.威爾克斯……呸!在我們這樣一個天翻地覆的世界裡,他這樣的人是無用的,是沒有價值的。每逢這個世界底兒朝天的時候,首先消失的就是他這樣的人,怎麼不會這樣呢?他們沒有資格繼續生存下去,因為他們不戰鬥……也不知道怎樣戰鬥。
真討厭!我剛才並不是有意說起尤拉莉姨媽,讓你感到難為情。但是說實話,她認為我渾身是錢,所以總寫信來要錢。天曉得,就算不接濟查爾斯頓那邊,我的開銷也已經夠多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
12月裡,難得有這麼一天,太陽暖烘烘的,差不多和小陽春時節一樣,皮蒂姑媽院裡的橡樹上仍然掛著乾了的紅葉子,漸漸枯萎的小草還能看出一絲黃綠色,思嘉抱著孩子來到側面的回廓上,在一片有陽光照耀的地方坐在了搖椅子。她身裝一件嶄新的綠色薄長裙,裙上鑲著許多波浪式的黑色花邊,頭戴一頂新的網眼便帽。
媚蘭明明知道這是個殺人犯,而且殺過女人,卻沒有把他攆出去。她還把自己的兒子托付給他,把自己的姑媽,嫂子和朋友也托付給他。她是一個最膽小的女人,獨自和這樣一個人待在家裡,居然不覺得害怕。
沒多久,人們就對思嘉和她的保鏢看慣了,看慣了以後,婦女們就開始羨慕她的行動自由,自從三K黨絞死人以後,婦女幾乎是被軟禁起來了,即便是進城買東西,也一定六七個人結伴而行。而這些女人們生來喜歡交往,這樣一來,她們就坐立不安,因此就把面子撂在一旁,來找思嘉,求她把阿爾奇借給她們用用。
思嘉生了一個女兒,小傢伙不大,頭上光禿禿的,醜得像隻沒毛的猴子。她長得像弗蘭克,真是可笑。父親特別疼愛她,只有他才覺得認為女兒長得好看。不過鄰居們出自好心,都說小的時候丑,長大了就漂亮了,小孩子都是這樣。
事實上是艾希禮把她引來的,因她對人們談話的內容感到厭煩和難過。老是那一套—首先,艱苦生活,其次,政治形勢;然後總要談到內戰,婦女們抱怨什麼東西都漲價,問男人們好日子是否還會回來。無所不知的男人們就總是說一定會回來的。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媚蘭沒有料到自己竟逐漸成了新社會裡的重要人物。她只覺得大家對她很好,到家裡來看她,讓她參加她們的縫紉組、舞蹈俱樂部、音樂社團等。亞特蘭大一向愛好音樂,喜歡好的樂曲,南方有些城市諷刺它,說它沒有文化,它並不介意。
蘇倫和威爾結了婚,卡琳到查爾斯頓進了修道院,隨後艾希禮和媚蘭就帶著小博到亞特蘭大來了。迪爾茜也跟他們來了,給他們做飯,看孩子,百里茜和波克暫時留在塔拉,等將來威爾另外找到黑人幫他幹農活兒的時候,他們也要到城裡來的。
「我不需要誰來原諒我,我應該憑本事自力更生。到目前為止,我這一輩子都幹了些什麼呢?我得做出點成績來,要不就徹底完了,不過這也是我自己的過錯,我在你的牢籠裡待的時間太長了。」「可是木材廠賺的錢,我願意和你平分,艾希禮!你是在自力更生呀,因為……因為那是你自己的工作和買賣呢。」
最後一個送葬者告別了,最後一輛車輪聲和馬蹄聲消失了,思嘉走進母親愛倫過去的辦事房,從秘書的文書格子裡發黃的故紙堆裡取出一件發亮的東西,這是她前一天晚上藏在這裡的。聽見波克在飯廳裡一面擺桌子,一面抽氣地哭,就叫他過來。他走進來時那張黑臉像喪家的狗的臉一樣難看。
這時思嘉想到威爾,他身材瘦削,其貌不揚,但性情溫和,總在嚼一根草根兒,看上去無精打采,南方的窮苦人大都是這樣子。他沒有什麼有錢有勢血統高貴的祖先。他家裡最初踏上佐治亞州土地的人說不定欠了奧格爾索普的債,也說不定還是個奴隸。
思嘉一直在抑制著自己的淚水,這時的的確確感到的了安慰。威爾的話句句在理,他沒有說什麼在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裡團聚之類不中聽的話,也沒有勸她屈從於上帝的意旨,而思嘉聽到在理的話,總感到增加了力量,得到了安慰。
左鄰右舍是全體出動了,方丹老太太面容憔悴,臉色發黃,像是一隻掉了毛的鳥,倚著手杖在那裡站著,站在她身後的是薩利.芒羅.方丹和年輕的方丹小姐。她們小聲懇求老太太。甚至拽她的裙子,想讓她坐在矮牆上,可老太太就是不肯坐。
這一夜,思嘉翻來覆去睡不著。天亮以後,太陽從東邊小山上的青松後面升起,她從破床上起身,坐在窗口一張凳子上,用一隻胳臂支著沉甸甸的頭,朝窗外看去,看見了打穀場,果園,還有遠處的棉花地。一切都是那麼清新、濕潤、寧靜,碧綠。她一看見那棉花地,痛苦的心就感到一定的安慰。
威爾說:「既然快到家了,我看咱們就在這裡停一會兒,說完了再走吧。」他一拉韁繩,馬就停住了,呼哧呼哧地直喘氣,路邊有一道用茂盛的山梅花築成的籬笆,這是麥金托什家的地界。思嘉從黑黝黝地樹底下看過去,可以隱隱約約看出幾根陰森森的大煙囟還在寂靜的廢墟上矗立著,她心裡責怪威爾,怎麼把車停在這樣一個地方。
威爾克斯家的人怎麼能做買賣呢?啊,那是絕對不行的!一定要有個合適的工作……對呀,當然可以把他安插在她的木材廠裡!她想到這裡,如釋重負,禁不住露出笑容。可是艾希禮會不會接受她這份好意呢?他會不會認為這也是一種施捨呢?
威爾開始沒有說話,思嘉對此非常感激,他把自己那頂破草帽往馬車後面一扔,對牲口吆喝了一聲,他們就出發了。威爾還是老樣子,細長的個子,看上去有些不順眼,淡紅色的頭髮,溫和的眼睛,和牲口一樣有耐性。
火車很晚才到達瓊斯博羅。思嘉走下車來。六月的黃昏顯得格外長,深藍的暮色憶已經籠罩著大地。村子裡剩下的僅有幾家商店和幾所住宅射出了黃色的燈光。大街上的建築物,有的被炮彈打壞了,有的燒壞了,因此,房子與房子之間往往有很長的距離。
黃昏的太陽從一片剛剛長出嫩葉的樹林中斜照過來,暫時織成一個令人頭暈目眩的金黃碧綠的漩渦。當這陣頭暈作嘔過去之後,她便雙手摀住臉,不勝羞愧地哭起來。她不但在一個男人面前嘔吐……這件事本身令人十分尷尬,足以把一個女人嚇壞了……而且這樣一來,她懷孕這一丟臉的事也就昭然若揭了。
且不管瑞德的理由是什麼,反正思嘉發現他這個伴還是最受歡迎的。他總是全神貫注地聽她發牢騷,說她怎樣失去了顧客,怎樣放了呆帳,約翰遜先生如何欺騙她,以及休多麼無能,等等。他聽說她賺錢了,便鼓掌喝采,而弗蘭克聽了只會溺愛地微微一笑,皮蒂更是茫然,只能「哎呀」一聲完事。
不相信黑人!思嘉信任他們遠遠超過大多數白人,肯定比對北方佬要信任得多。黑人身上有種忠誠、耐勞和仁愛的品德,這些是任何嚴峻的情勢也無法使之破裂,金錢也無法買到的。她想起面對北方佬入侵時仍然留在塔拉的那幾個忠心耿耿的黑人。他們可以逃走,或者參加軍隊去過閒蕩的生活,可是他們卻留下來了。
一天下午,她與彼得大叔趕車回家,經過一家住著三家北方佬軍官的房子,這些軍官正在用思嘉的木料蓋自己的住宅。她驅車經過時,三個軍官的妻子正好都站在門口,她們向她招手,請她把車停下來。她們出來,跑到她的馬車旁邊同她招呼,那口音又一次使她覺得,對於北方佬,除了他們那種聲調之外,似乎什麼都可以原諒了。
她每月掙的錢,一半寄到塔拉交給了威爾,一部分還瑞德的債,其餘的便自己存起來。沒有哪個守財奴比她數錢數得更勤,也沒有哪個守財奴比她更害怕失去這些錢。她不肯把錢存到銀行裡去,因為怕銀行倒閉,或者北方佬可能要沒收。
一旦木廠到了手,就遇到一個傷腦筋的問題……到哪裡去找一個值得依賴的人來經管呢?她不需要另一個像約翰遜那樣的人。她明白儘管自己嚴加防範,他還是背著她在賣她的木材。不過她想,找個合適的人應該還是容易的。不是現在大家都窮得要命嗎?不是現在大街上到處都是閒蕩沒有工作的人嗎?
  思嘉親眼目睹這種情景,白天身臨其境,夜間又帶著它們上床睡覺,時時憂慮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她知道由於托尼的事,她和弗蘭克已列入了北方佬的黑名冊,隨時都可能大難臨頭。但是,尤其是現在,她可承受不起前功盡棄的損失……現在一個嬰兒即將出世,木廠正開始賺錢,塔拉還要她繼續維持,直到秋天收了棉花為止。
黑人有生以來第一次可以喝威士忌了,而且想喝多少有多少。在奴隸制時代,除聖誕節外,他們從來也嘗不到它,只有到了聖誕節,每個黑人在領取禮物時可以嘗到那麼「一丁點兒。」如今他們不僅有「自由人局」的鼓動家們和提包黨人在慫恿,而且還有威士忌的刺激,因此嚴重的違法行為就不可避免了。
有一段時間華盛頓大肆宣傳動沒收全部「叛逆者的財產」,以便償還合眾國戰績。這種宣傳鼓動害得思嘉處於一種極為痛苦的憂慮之中。此處,當前亞特蘭大還盛傳一種謠言,說凡是觸犯軍法者都要沒收其財產,思嘉知道了更是嚇得發抖,生怕她和弗蘭克不僅會失去自由,還會失去房子、店舖和木廠。
現在她知道重建運動究竟意味著什麼了,就像知道如果家裡被一群只束著遮羞布蹲在那裡的光身子野人所包圍時意味著什麼一樣。歸近許多她很少想到的事情如今一下子湧上了心頭,比如說,她聽到過但當時並沒有在意去聽的那些話,男人們正在進行但她一進來便中止的議論
四月的一個黑夜,外面上著暴雨,托尼.方丹從瓊斯博羅騎著一匹大汗淋漓累得半死的馬來到他們家門口敲門,將弗蘭克和思嘉從睡夢中驚醒,搞得他們心驚肉跳。這是四個月以來思嘉第二次敏銳地感覺到重建時期的全部含義是什麼,而且更深刻地理解了威爾說的「我們的麻煩還剛剛開始」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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