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籍珍藏

呻吟语(九)

明‧吕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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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之言,将之心悟;有德之言,得之躬行。有道之言弘畅,有德之言亲切。有道之言如游万货之肆,有德之言如发万货之商。有道者不容不言;有德者无俟于言,虽然,未尝不言也,故曰:“有德者必有言。”学者说话要简重从容,循物傍事,这便是说话中涵养。

或问:“不怨不尤了,恐于事天处人上更要留心不?”曰:“这天人两项,千头万绪,如何照管得来?有个简便之法,只在自家身上做,一念、一言、一事都点检得,没我分毫不是,那祸福毁誉都不须理会。我无求祸之道而祸来,自有天耽错;我无致毁之道而毁来,自有人耽错,与我全不干涉。若福与誉是我应得底,我不加喜;是我幸得底,我且惶惧愧赧。况天也有力量不能底,人也有知识不到底,也要体悉他。却有一件紧要,生怕我不能格天动物,这个稍有欠缺,自怨自尤且不暇,又那顾得别个?孔子说个“上不怨,下不尤”,是不愿乎其外道理;孟子说个“仰不愧,俯不怍”,是素位而行道理,此二意常相须。

天理本自廉退,而吾又处之以疏;人欲本善夤缘,而吾又狎之以亲。小人满方寸而君子在千里之外矣,欲身之修,得乎?故学者与天理处,始则敬之如师保,既而亲之如骨肉,久则浑化为一体。人欲虽欲乘间而入也,无从矣。气忌盛,心忌满,才忌露。

外勍敌五:声色、贷利、名位、患难、晏安。内勍敌五:恶怒、喜好、牵缠、褊急、积惯。世君子终日被这个昏惑凌驾,此小勇者之所纳款,而大勇者之所务克也。玄奇之疾,医以平易;英发之疾,医以深沉;阔大之疾,医以充实。不远之复,不若未行之审也。奋始怠终,修业之贼也;缓前急后,应事之贼也;躁心浮气,畜德之贼也;疾言厉色,处众之贼也。名心盛者必作伪。

做大官底是一样家数,做好人底是一样家数。见义不为,又托之违众,此力行者之大戒也。若肯务实,又自逃名,不患于无术,吾窃以自恨焉。“恭敬谦谨”,此四字有心之善也;“狎侮傲凌”,此四字有心之恶也,人所易知也。至于“怠忽惰慢”,此四字乃无心之失耳。而丹书之戒,怠胜敬者凶,论治忽者,至分存亡;《大学》以傲惰同论;曾子以暴慢连语者,何哉?盖天下之祸患皆起于四字,一身之罪过皆生于四字,怠则一切苟且,忽则一切昏忘,惰则一切疏懒,慢则一切延迟。以之应事则万事皆废,以之接人则众心皆离。古人临民如驭朽索,使人如承大祭,况接平交以上者乎?古人处事不泄迩,不忘远,况目前之亲切重大者乎?故曰“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此九字即“毋不敬”。“毋不敬”三字,非但圣狂之分,存亡治乱、死生祸福之关也,必然不易之理也。沉心精应者始真知之。

人一生大罪过只在“自是自私”四字。古人慎言,每云“有余不敢尽”。今人只尽其余,还不成大过。只是附会支吾,心知其非而取辩于口,不至屈人不止,则又尽有余者之罪人也。真正受用处,十分用不得一分,那九分都无些干系。而拼死忘生、忍辱动气以求之者,皆九分也,何术悟得他醒?可笑可叹!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闻。圣人之闻善言也,欣欣然惟恐尼之,故和之以同言,以开其乐告之诚;圣人之闻过言也,引引然惟恐拂之,故内之以温色,以诱其忠告之实。何也?进德改过为其有益于我也。此之谓至知。

古者招隐逸,今也奖恬退,吾党可以愧矣。古者隐逸养道,不得已而后出;今者恬退养望,邀虚名以干进,吾党可以戒矣。喜来时一点检,怒来时一点检,怠惰时一点检,放肆时一点检,此是省察大条款。人到此多想不起、顾不得,一错了,便悔不及。治乱系所用事。天下国家,君子用事则治,小人用事则乱;一身,德性用事则治,气习用事则乱。难管底是任意,难防底是惯病。此处着力,便是穴上着针、痒处着手。试点检终日说话,有几句恰好底,便见所养。

业刻木如锯齿,古无文字,用以记日行之事数也。一事毕则去一刻,事俱毕则尽去之,谓之修业。更事则再刻如前。大事则大刻,谓之大业;多事则多刻,谓之广业。士农工商所业不同,谓之常业。农为士则改刻,谓之易业。古人未有一生无所业者,未有一日不修业者,故古人身修事理而无怠惰荒宁之时,常有忧勤惕励之志。一日无事则一日不安,惧业之不修而旷日之不可也。今也昏昏荡荡,四肢不可收拾,穷年终日无一猷为,放逸而入于禽兽者,无业之故也。人生两间,无一事可见,无一善可称,资衣藉食于人而偷安惰行以死,可羞也已。

古之谤人也,忠厚诚笃。《株林》之语,何等浑涵!舆人之谣,犹道实事。后世则不然,所怨在此,所谤在彼。彼固知其所怨者未必上之非而其谤不足以行也,乃别生一项议论。其才辩附会足以泯吾怨之之实,启人信之之心,能使被谤者不能免谤之之祸,而我逃谤人之罪。呜呼!今之谤,虽古之君子且避忌之矣。圣贤处谤无别法,只是自修,其祸福则听之耳。

处利则要人做君子,我做小人;处名则要人做小人,我做君子,斯惑之甚也。圣贤处利让利,处名让名,故淡然恬然,不与世忤。任教万分矜持,千分点检,里面无自然根本,仓卒之际、忽突之顷,本态自然露出。是以君子慎独。独中只有这个,发出来只是这个,何劳回护?何用支吾?力有所不能,圣人不以无可奈何者责人;心有所当尽,圣人不以无可奈何者自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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