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水馨暖,人情纯好,复有院中轶闻,浅啜间恍忆昔时茶人诗句:“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昏寐既涤,自是朗爽满天地。能饮普贤院茶水,或也饶薄缘,或也蕴新机。
趺坐啜饮一口茶,轻闭双眼,近月风尘的心在这里得到歇息。
盏杯停处细细思量,人生径行仿有脉络。
当小师父将茶水注入杯中之时,直觉地我感到是杯好茶。
双手合十,微微倾身,眼前的杯与水已淆成了一体。虔敬地缓举入口,但感一股温煦水汽由喉顺潜内腑至而弥漫了周身。是好茶,趺坐的我,不由轻闭起了眼,近月风尘的心,如同要在这里歇息。转息间,却仿已历几个时辰,数个春秋。
行旅有时,南都朋友偶兴趣问在北的租屋住有几日?我回与不悉。昔年云脚僧或也不会去记住过几座寺,挂过几回单?顺了缘,有了需要,就去住去挂。有时,屋子是在自己的心田。有时,屋子是在自己的脚下。身心能安顿,何处不是家。
铁冬青红了
走出了台南新化市街,便是阡陌相连,几处民家自然缀落其中,转进一条不甚宽敞的道路,徐步而去,前方耸峙有致的林园内,显脱出一座墨檐白壁相互衬托的建筑。安步而行,穿过斑褐枕木立门,举目望去,枣泥红底金墨的“普贤院”三字大方地展现眼前。
同行的友人为我介绍院内所栽的铁冬青,其树特性是干往上长而根不若一般向外拓乃是向下扎,乃是有德行的树。驰目之中,只见院树植栽井然有序,株株娉婷竖立,相护的麻竹黄绳纵横交错如同一幅棋盘,适显擘划时的用心。如茵草地里,自也相间了微风吹进的小花小草种子在此发芽一起共生。
相语间,步至廊侧,一面长方绿板上画了株枝桠披陈的树,红色果子缀点其中,白粉笔湛然留写“铁冬青红了”诗句,颇饶趣味,不由伫足默诵:“果实红了/代表喜悦/代表传递和传承/更代表季节的更替/你看到了吗?你注意到了吗?……”默吟时际,一位僧衣师父行了过来与友人招了呼,缀语之后便相延我们三人上二楼饮茶。
步阶到二楼,一株腾空偎近白壁的铁冬青结了串串圆红果子,其形几分近似状元红,然不若后者的缜密,却有状元红所无的坚实,我不悉这株铁冬青的果子是早开抑或晚谢,因为举目所见唯独这株结有果子。
记忆里,我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直竖树种的红果子,自非寻春去较迟。思起方见的“铁冬青红了”诗句,我不由揣想满院铁冬青都结串串殷红果实的模样,那情景当是何许婉约,何等漫丽──青苍绿叶搭着串串红果子,围绕墨白相间的普贤院。
想来那时啾啾鸟鸣声与彩蝶穿舞模样,也会让院里的大菩萨小菩萨听得喜悦,看得眉开眼笑。
宁静的午后间
趺坐深枣色铺就的蒲团,对坐的小师父正凝神冲茶,在宁静的午后。
这是一方藏有佛学书类的禅室,素雅中有其天地,外沿四周布着洁净的榻榻米,内沿则是可做绕步经行的ㄇ型石板,而于入口处的竹屏之后捎挂了幅“出离”二字的垂轴,内下有小笔释文:“出离不是要到很远的地方,而是要从妄想中觉醒。”字体自成格局,书者署释觉非。
关惟当中,门口进来了慈眉善目的住持,正是此轴的书写者释觉非师父。觉非师父与冲水的小师父并坐,话题从“出离”屏轴忆回师父年轻时竟欲一顶斗笠一袭袈裟步走红尘探山趣水说起,辗转言语到轴前置放小雏菊的花器,只因那只陶土捏作拙朴花器出自大家共同识得的三芝捏陶朋友。轴字里的年轻法师一袭身影,瓶皿中的泥陶友人朴挚笑容,恍然间隐隐具现氤氲茶席,一时不觉天涯若邻。
珠玑片羽,就在小师父的起落茶水中隐然流淌,盈盈一室。
师父慧海慈心,诸般俗事皆化善语善解,让得行脚于土地数载的自己,也提看此间悉闻,相印杯前法语。
此番普贤院之行,为我初访,相对于同行而来过数回的友人,自有不同领受,家国常须能人扶,名山亦需贤人居,普贤院有书文相臻的觉非师父住持,仿如和风送帆,但感相得益彰,益倍烘托。
杯盏数息,一旁的电话响起,师父相延我们转行到一楼。师父说有附近信众送来了年糕,也送了自做的炸豆腐,此际蒸炸已好,要我们品味。
普贤院茶水
一楼额衔“大行讲堂”。大行,何等悦听,何等担当,何等愿心。进入大行,人心也大方也磊落了。
入口处的木案上置两只象征吉利喜气的红色椪柑,“觉光常照”四字书法韵雅当前;自己幼时常为父亲磨墨,于书于画颇有几分认识,眼前字体行云流水不造不滞,恍见写者聚墨于神,端心凝笔而后舒笔开展之形,此轴亦出觉非师父。
此堂未置菩萨,有数排可叠放做功课的铝桌当中,外沿仍敷榻榻米,较之二楼禅房尤是宽敞。我们趺坐于一较长宽的木案旁,冲茶的仍是原先的小师父,陆续入坐的是三位捧了厨房香积的师父,茶水于而有了八杯。我们先前是以自然的方式入坐,即然添了三人,这方长桌也以自然方式宜适的安住我们。
这些小师父年纪不甚大,个个皆具端容相,环境往往形就一个人的未来,佛学无涯,佛法无尽,以普贤院自成格局的氛围,亦为俗僧荟萃所在,他时这些小师父或就是人间菩萨,或都可证无上菩提。
茶水依续润喉入心,举签引年糕与炸豆腐入口,其温适当,其味芳馨,搭配小师父的茶水,如似微风拂柳怡然得畅。啜食间,觉非师父说起有一寒晨,一居士尽搜摆摊妪妇之菜蔬,要彼等早时归家,而将所购菜蔬悉送至普贤院。听聆此轶事,众人不由露颜莞尔。
关于席前内嵌入的四连屏荷画,师父言述乃一艺家展后所留,及后师父想为内堂补壁时思起此作,遂取挂于斯,不意却然适好,恍彿定制一般。佛家尝言法本无法,赖缘而生,莲画能居内堂,诚非艺家有意,而是时空有情,人间有爱。推思及此段时间之南行,乃而至普贤院,曷不可衍推如此?
杯水馨暖,人情纯好,复有院中轶闻,浅啜间恍忆昔时茶人诗句:“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昏寐既涤,自是朗爽满天地。
潮起潮落,盏杯停处,细细思量,人生径行,翩然回眸,仿有脉络,能饮普贤院茶水,或也饶薄缘,或也蕴新机。
步出山门,风和日好,草地野花妍妍娉婷自形层次,一位汗衫阿伯正掬水浇茶。
--转载自《新纪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