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国绘画发展于宋、元、明、清各代,虽相承相应,都自有其特色与风格。南北宋设画院,像南宋名家刘松年、李唐、马远、夏珪画作精到,均为职业画家。元代杭州地区虽有 沈 君泽等人,画坛却为文人所有,但元四大家中,王蒙为湖州人,黄子久为衢州人,吴镇钱塘人,所以除了倪瓒为无锡人外,其他三人与浙地都有关联,但元四家都远承北宋衣钵,学养精到,将文人天真率性的特色倾注于作品内涵之中,一直影响到清末。元四家习北宋,北宋三家以董源、巨然和李成的画风影响元人最大。元四家因赵孟頫而师董、巨、曹知白和唐棣却也因赵孟頫对李成、郭熙研究的透彻而对李郭技法有所发挥,使此两派不同的画风,浸摇画坛。明代正德朝以前,虽未能如宋代般设立画院,但在明四家成名以前,宫廷绘画被视为正统,而“浙派”这一流派,遂在画坛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二、
元代未设正式的画院,在将作监的范围内有梵像提举司、织佛像提举司、御衣局、油画局等,任皇家绘事像御衣局使刘贯道,人物技法精湛,当得上名家,元代帝王皇后的画像虽不作大幅,仍有多贞存留故宫,祇不过画家的功能重实用,因而不能蔚然成风。画坛的发展重任自然便落在在野的文人手中,是文人画家占有了画坛。
明代成立后,兴建宫苑于南京,宫壁空白处多少有画人参与。而后明宣宗朱瞻基与宪宗成化帝,都兼长绘事,宫廷中兴起了源于宋代画院的“院体”。宋代画院讲求刻划精工,法度严谨,色调浓艳而富丽堂皇。画风的形成讲究传承,明初无法彻底跳跃元人放逸的风格,所以画院诸家概括了浙派,面貌上虽远宗刘、李、马、夏,希望精谨的画院能为皇家所用,技法上却较宋画为放逸。像倪端、李在;甚至于戴进,除师马夏的挺拔用笔外,皴法兼有郭熙的遗意,而元四家泰半仍活跃于明初,所以元人的笔墨意趣仍延续到明代初年,然而因为绘画为帝室服务,必需兼长人物,所以这种兼容并蓄的画法,形成了明初画坛的风貌。
三、
“浙派”此一名词,起始于戴进为浙江钱塘人,南宋画院风格,元代有 沈 君泽、丁野夫等人,工力深厚。但元人重视文人画家,加上宫廷绘画不振,所以他们的作品无法见重于时人。明代职业画家进入了画院,什九均擅人物,如上官伯达、倪端、商喜、戴进、李在、石锐、周文靖等知名于明代早期;吴伟、王谔、张路、蒋嵩继起于明中期,当然也应提到周臣,他精湛的院体笔法,栽培了唐寅和仇英二大名家。但职业画家重视技法,缺乏文人学养,所以谨在画上落款,像吴伟得享大名,故宫藏品中的“北海真人渡海图”,是沈周书的跋,这是明中期以后“浙”“吴”二派先后递嬗画坛的大致情形。
既然明初画院和浙派风格出自类似的源头,又何必衍生“浙”此一名词,其中戴始以悲剧的角色开其端,吴伟以继续发展得享大名而为终结。在记载中大致言及,戴进他出生于洪武廿一年,字文进,号静庵,又号玉泉山人,早期曾从事金工设计,自傲作品设计之精美足以留传后世,无意间发现市肆中熔铸新器时,自己作品竟在其中,于是奋力于缣素中,画作定可传久,是日后致力于绘画创作研究的原因。他于永乐年间随父亲景祥初至南京,后征召至北京,有欲呈画以供御览而被见弃。据“七修类稿”言及,镇守福太监进画四幅,其中如“屈原”和“七贤过关”等史实故事有讥讽乱世之意而被评为不逊。一般都采用李开先“中麓画品”的说法:“宣庙(明宣宗)喜绘事,一时待诏如谢廷循、倪端、石锐、李在等,则又文进之补隶舆台耳。一日在仁智殿呈画,进以得意者为首,乃“秋江独钓图”,画红袍人垂钓于江边,画家唯红色最难着,进独得古法。廷循(谢环字)从旁奏云,画虽得,但恨鄙野。宣庙诘之,乃曰:“大红是朝官品服,钓鱼者安得有此。遂挥其余幅,不往御览。”戴进本可征召入直仁智殿,依上的评述,中伤的进言,使他见弃,他的作品,平心而论,虽未必胜过谢环,较诸他人,并不稍逊,此则故事,不但杜绝了见重帝室的仕途,言传开来,亦为一般仕官们唾弃。
家居门庭冷落,虽然亦与画坛诸家相往还,以五十余岁的年龄,不自觉心灰意懒,决意南归。他对自己的成就是颇自负的,自叹道:“余胸中颇有许多事业,争奈世无识者。不能发扬予论。”时人不识,作品求售无门,最后竟以穷死,抑郁而终。戴进人物、山水以迄花鸟走兽,无一不精,故宫的“春游晚归”,传世的“春山积翠”,的人物如“钟馗夜游”、“达摩六代祖师像”等,无一不为高水准的作品。戴进的山水,用笔的挺健雄劲师马夏,略显奔放。
四、
本文标题论两件故宫的画作,一幅见于“故宫名画三百种”,为郭熙“山庄高逸图”,此图用笔苍劲飞动,且远方树法见出“飞白”,飞白的用笔自戴进迄吴伟,恣意挥扫,看郭熙的早春图,人物用笔缓慢厚重,点凿为之,颤动中时见脱落,这是宋画与明画之不同的所在。试看戴进“钟馗夜游”右侧上方历乱的枯树,中间山石用笔的飞白,这种技法到吴伟时趋纵横挥洒。故宫有标题为夏圭的“长江万里图”,笔墨甚佳,从江流出口处奔泻而出,民国廿年前后,日本拍摄大量故宫画作印成南画大成,并将若干手卷照原件复制,因日人雪舟以笔法直逼马夏而誉满东瀛,故此一手卷也颇重视,可是此卷故宫极罕展出,因全图人物太大,江面形同溪流,是明显的明人作品,倒实是研究明代浙派的重要资料。
五、
浙派的全盛始自吴伟,吴伟为湖北江夏人,少年孤苦,十七岁流落南京时却能先后为两京王公贵戚所赏识,成国朱公延至幕下,睹其作画不假思索,俄地挥笔作山水、人物,无不生动,遂以小仙名之,故作品落款常作“小仙”。日后声誉鹊起,求画者众。宪宗成化年间,待诏仁智殿,授锦衣镇抚,好剧饮狎妓,人欲得其画者,每携妓载酒往,一日北被诏,正醉卧酒肆,中官扶掖入殿,命作松泉图,太监恨他平日横目看人,故令跪翻墨汁,墨浸绢上。吴伟惊醒,就墨信手涂抹作画,倏忽满纸云烟,不见墨污痕迹,上叹曰:“真仙笔也。”由于他不受拘束,放归南京。孝宗弘治初,又召至京,授锦衣百户,且赐印“画状元”,于是天下侧目,他的狂放技法深为帝室所重,可说是浙派“黄金时期”。过了两年,称疾归南京,武宗正德初复遣使召之,未就道而中酒死。但他那种奴示权贵高傲伟岸的个性,长期生活民间,与他作品内涵也息息相关。他的山水人物,兼有粗笔写意和细笔白描等技法,细笔人物类李公麟,粗笔意写似梁楷而较奔放。山水用笔略师戴进而屈曲随意,墨色随手烘染,自成气韵。师承他的如张路、蒋嵩、江肇等人,大都作画于绢或不渗水的纸上,用焦墨兼以泼墨等技法,有烟水苍茫,云霞变化之势。由于重水墨,设色相对的以淡雅为主,略施赭墨,便成为后期浙派诸家作品的面貌特色。
师从吴伟的作家中以张路较为特出,人物刻划生动,衣纹师粗放似吴伟,线条粗细转折明显,存留后世的作品较多。蒋嵩擅山水,结构和墨色少变化。此外如汪肇、史文、万邦治、蒋贵等人也各有特色。
六、
浙派自嘉靖以后,苏州地区的吴派兴起后,渐趋没落。第一,浙派为职业画家,无法达到文人画家要求的诗、书、画三绝。其次,浙派画家作画的态度,崇尚肆意,吴伟等纵情酒色,浙派画家作品的口号是“喝酒不用口,作画不用‘朽’”,朽即不用炭笔打草稿,喝酒画兴时即席随笔挥洒,草草写成,有笔墨纵横之趣,过分放纵,易流入剑拔弩张,不知含蓄收敛的缺点。虽由戴进而师从马夏,石块的擦皴和分面,徒然用墨堆积,颓放板重,尽失前人厚重劲实的情致,遂被后人诟病。前面述及的故故宫藏品“宋郭熙山庄高逸”和“夏圭长江万里图”。早年均深受研究宋画者重视,确为笔墨流畅的佳作,也绝非浙派末流所能企及,祇引用此二图,印证宋画至明画中间的发展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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