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拾金》又名《拾黄金》,是丑角的玩笑剧。内容很简单,演乞丐范陶(倒过来念,谐音为讨饭)捡到一块黄金;乞丐高兴的模仿京剧生、旦、净各种唱腔,甚至其他的地方戏大唱特唱,逗得大家跟着乐和。用现代的话讲,这是一种“模仿秀”,模仿的维妙维肖足以乱真。清末名丑刘赶三演《拾黄金》,他还自备文武场,能以两手拉胡琴,两膝各缚铙钹,右足趾夹一锤,左足悬一锣,坐在桌上模仿唱《二进宫》,不只唱着生、旦、净的唱段,同时胡琴、锣钹并奏,音节谐美,令人叫绝。刘赶三还有一出也是“模仿秀”的《十八扯》(又名《兄妹串戏》),这是加上花旦由两个人来演的。
民国以后,更流行一出多人演出的“模仿秀”--《戏迷传》(又名《戏迷家庭》),将舞台炒得更是火热,上海人特别喜欢这样的气氛。南方名丑何家声,即以(1)独角戏《拾黄金》、(2)对儿戏《十八扯》、(3)群戏《戏迷传》闻名,并将此三戏传给女婿吕月樵,吕月樵以名武生著称,但他天生好嗓子,演这三出丑角模仿戏,令人不可思议,对他高超的武功技巧、灵巧的唱功技巧无不同声赞叹,他既是善搏击的鹰隼,又是善唱歌的百灵鸟。
《拾黄金》显示出:肯努力与善观察的丑角很容易就成了戏包袱或戏提调。因为各样戏都需要丑角来缓冲剧情,每戏都有他,但戏份委实很少,久而久之,在等演出的时间里,戏看明白了,唱腔也熟稔了,加上好学多问,累积下来见识日增,就是一位戏包袱或戏提调了。“模仿秀”还传达出丑角对整体戏曲艺术的精纯、专注程度,认认真真的演别人,不演自己,突显某种特色或细节,将其中蛛丝马迹放大供人细辨,其实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任务,可算一种特殊的才能。
1929年高亭唱片收录丑角金鹤年演的《拾黄金》,很有代表性,共录了两个段落。现在从网络上可以搜寻来听。第一段是范陶自述生平,其唱词让我们看到二十年代人活着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范陶(上场,白)自幼! [数板]自幼儿生来我运不济,我们家里世代书香有根基。皆因我懒念诗书少教育,我是就讲究是吃喝玩乐任着我的兴儿为。从小入学堂,起心里不愿意。我念了五年书,我才记住了半本国语--什么猫欢喜,一只老鼠到嘴里;狗欢喜两块骨头丢在地。--是功课完毕那太阳西,手持着书包回家去。见了父母行敬礼,父母对我笑嘻嘻。……
丑角模仿众人儿童时期的学堂经验(读国语),唤起一段忍不住发笑的记忆(怎么如此幼稚啊!)。突然生命的某个片断,你好像看清楚了,所以笑了起来;可是不久又陷入迷惘,你发现人生是迷离的。人一直迷迷糊糊的活着,只有刹那的“悟”让你看清楚一下。有人称这短暂的“悟”叫灵光乍现,例如眼前这个丑角使你清醒了一下下,但出了剧院,很快你就又恢复到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状态。
金鹤年《拾黄金》的第二段是模仿老生(带着山东腔、个性直鲁的某位老生,已不可考),唱起“老”京剧《焚纪信》,一个唱段有三、四十句(类似天水关、凤鸣关、摘缨会的唱段,这些戏已少见演出),这是楚汉相争的故事,项羽将刘邦困在荥阳,纪信假扮刘邦出降,真刘邦乘机逃走,气得项羽将纪信架在柴上烧死:
纪信唱: [西皮流水]国家将兴天降瑞,麒麟出现凤凰随。我主爷(指刘邦)起义在汜水,四路的人马一齐归。自从那黄河败了队,楚项羽人马随后追。我主爷兵败荥阳内,小小的城池他又被那贼来围。我家的军师有计策,他命我这头戴王帽、身穿蟒袍、腰横玉带、足蹬朝靴,假扮着汉王去哄羽贼。…………,得儿衣答衣、仓切台、衣答衣、台切仓、台台乙台乙台仓、 得儿台台乙台乙、顷仓本儿、冬咯龙冬,把我命来催。大胆闯进贼营内!
金鹤年这段唱的最后,用嘴加上锣鼓经,是给纪信打气,扩充胆量,表明纪信是一条不怕死的好汉,锣鼓经宛如呈现纪信当时蹦蹦的心跳,说不怕还是怕,马上要面对死亡了,做为一个人你能怎样呢?这种旁白式的叙述倒像出自相声演员的讲话,有些儿不经,但又真实反映心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网络上许多人谈到郭德纲讲的相声,说他传承自传统文化。郭德纲《山东二黄》秋胡戏妻唱腔,就源自金鹤年这张老唱片。郭德纲《论中国相声五十年之现状》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相声被毁了。电视相声演员、晚会相声演员制作一些连他们自己都“不会乐”的相声作品,既无内涵又无现实意义,只是迎合上面政策的需要,一段一段的党八股,可怜的相声演员在那表演智障呢。传统的段子被抛弃的太多了,以前传统相声先生有一千多段,郭能继承的只剩二百段(其中一百段还不被允许讲)。如此岁寒凋零,中共却要雪上加霜,有一阵子,甚至想用“反三俗”消灭像郭德纲这种尚存传统“自由”的相声艺术家(在文革时刘宝瑞甚至被斗死)。过去,纪信犹可表达心里的不愿意;现在呢,只准喊“××党万岁”,然后“壮烈的”往火坑里跳,这叫做“烈士”。
相声、戏曲带有灵光乍现的信息,吉光片羽,沙里滔金,人生偶得的智慧,启迪人生真相,是传统所说“与人为善”的。
共产党统治,不让人说一点真话,它的官吏是中国有史以来最无耻的,所谓“三俗”:庸俗、低俗、媚俗恰恰是其尊容,俗到摸不着北,连乞丐的骨气(不偷不抢)也没有,是吃尽抢尽人的土匪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