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纪(342)

中集-第十—章:中共后集权时代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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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在盐源的最后两天(3)

(二)拜别难友(1)

在盐源的最后几天里,我本打算多会几位有共同经历的朋友,小结一下我们所共同经历的岁月,留下他们的地址,以便今后联系。可没安排听马文华的胡址。偏偏这一段孳缘未尽,被他纠缠了两个多时辰。下午一点钟我才摆脱他的纠缠,同赖开明出得皮鞋车间。

在大门口正好碰到整整十四年没再见到的高世清、金梅夫妇,两人头发已经花白,高世清穿着灰色西装,金梅穿着皮衣,手里提着手提包,与十四年前,场部粮库禁闭室所见到的他们相比,已完全两样。后来在羊圈里听见他们的琴声和歌声,可从未面对面交谈过,甚至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然而我们成了好朋友。

“一切会从新开始”金梅满脸灿烂的说,她很自信,她是把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完全剪掉的人。可这一剪,就使她从年轻状态,一夜间变成了白发婆娑的老太婆了。

我想起十四年前两个穿着破烂不堪的孩子,每天早上都要在羊圈前的田坎上望着自己的母亲,背着重叠叠的一背衣物,沿那条小路向场部走去,那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如果姐弟俩还活着,现在已是妙龄少女和小青年了,但当时看见他俩匆匆离去我没问。

我们挥手道别时,大约是下午三点钟左右。按照原来的计划,我应在归途中去农一队和医院,然后再返回林业队,在那里去取托田井伯为我制作的木箱。

那时还没有包装口袋,又没钱去买皮箱,我在监狱中的破衣烂裳可以丢掉,但节省下来的两套“新衣”和一套棉衣,我仍想随身带走,世隔二十年了,出去后每人每年定量的布票,衣着一定不宽裕。

过了医院便是农一队,想起十五年前我们在洋芋土里寻找散落洋芋的情景,那时满目黄沙,一弯死水,两岸红土地,真不知这路该怎么走才到它的尽头?

就像一个由命远牵着的盲人,耳边响着凄厉的呼声:“来吧!牺牲和鲜血伴你同行!从这里走过去兴许有你一线生机,一切听命吧我的孩子!”

整整十五年中,在我们中诞生了陈力,张锡锟、刘顺森这样的英雄!在黑暗中举起火炬,从百年来民主斗士的手中,接过了反独裁争民主的大旗,至今我们仍可以感觉出这面大旗在上空招展!他们的肉体就安息在这里,他们的灵魂需要祭奠。

当我将离去时,必须同他们一一道别!!将他们生平留下的话写在纸上,表示我至诚的祈祷……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独自向农七队走去,盐源的九月已是深秋时节,路旁一耸耸荒草中,十样棉花迎风怒放,风季悄然临近了。

那一天,天气阴沉却没有下雨的迹象,沿着大路的农七队地界里,没有看到一个流放者。我沿路走来,从路边采来一大束盛开的十样锦花。

农七队围墙后面的荒草坝子里,张锡锟和皮天明就倒在那里!由农场执行枪杀的人,除了农六队的公判大会外,基本上是在这里就义的。

今天,五年过去了,那些路边的白杨已高耸入云,像一座座记念碑!此时我脑海里已涌现出当年饮弹后,倒竖在路边张锡锟苍白的脸。一面走,一面数着白杨树的棵数,数到第七棵树下,站在那里向西方深深鞠了三躬,并把采来的十样锦花端端正正放到那棵树下。

默祷大约五分钟后,睁开眼,回过身去,才发现十来个跨著书包的学生,奇怪向我看着,他们中有干部的孩子,也有就业人员的孩子,他们不解于我当时那古怪的动作,好奇我何以朝路边的白杨树礼拜?

他们不知刚刚过去年代的黑暗!那草坪,是洒着许多人鲜血的刑场,张锡锟、皮天明便在这里饮弹牺牲,他们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在这里就义?暂时我无法用几句话同他们沟通。

我站在那里同他们对视着没有说话,也许这种对视引起他们的窃窃耳语。

距离七队的围墙大约百米的地方,此时我听见那山坡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声。远处,三台推土机正在那里将小山丘推平,而那填土的地方正是三年前烈士的喋血处,如今正被一堆堆红土淹没!

我向那里走去,登上一垛还没有推平的小土包,面对着推土机,我站稳了脚,眼睛向那红浪翻腾的地方搜索,想寻到烈士们被抢杀的位置,但那却是枉然。

不竟悲从心来,我举起手,振臂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一面将手中的十样锦花向那红土撒去,期望那花瓣引导我去辩认英灵们的血迹,然而七彩花辨四散着随风飘零,忽东忽西,久久在空中徘徊,似乎不愿随便落在那里。

倘若有一天,人们为记念这些伟大的英雄,想寻找枪杀他们的地方,他们的后代子孙上那儿去找他们的遗骨,以寄托自己的哀思?想到他们成了葬身在这里的孤魂野鬼,我的心能平静么?

一路走来,到了油库弯,沿左侧的公路,走上最上面那块“大寨田”,我的眼前再次呈现出两年前,我们在徐世奎驱赶下,在这里连续三个月挑灯夜战,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体会大寨精神。

此刻我又仿佛听到那满山谷锄头和号子声,看到蔡先绿矮小的身躯,吃力推着那十倍于他体重的板板车,哼着那杨白劳低沉的哀歌向前艰难的走。

我想哪一天,任人烹宰的奴隶们站起来?

走到三号梁的最高处,站在通向盐源的山隘口,透过被狂风搅得混浊的白雾向下看,山下那曲折迂回的小金河像蛇一样,盘绕在盐源城下。十五年来灰暗的盐源好像一个少见阳光的小城。我瞪大眼睛,寻找那山头,看见了紧挨县城中心的一个小白点,认得那是盐源公判大会会场,陈力、刘顺森就是在那里就义的。

我失声高喊:你们牺牲在那一处呀,在我离开盐源城的那天,我该到那片山头,那一块石头前,来与你们告别,致我的哀思!?

从二号梁回到我住的庄稼棚,屋里聚着向我告别的人,这一天我感到特别的疲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大家取出笔记本,叫我签名留念,我取出了笔本记下在坐的人通讯地址,想回到重庆后,有机会给他们写信。

第二天,九月十二日,也是我离开二道沟倒数第二天,我便按原计划一大清早去了五号梁子的乱石堆前,下面白茫茫的一片,这是二道沟的最后一段,那高高耸立的乱石堆中,安葬着张锡锟。

四年前黄学全的妈妈曾在这里祭拜他,想恳求他能饶恕她的独儿,老妇人不明白,带罪的灵魂只有上帝才能赦免。当时因为搞不清张锡锟遗骨在那一块石头下面,便选了一块最大的乱石,那里留下她焚香的灰烬。

九年前,陈力的遗体也葬于四号梁上,我也一直没弄清他的遗骨准确的位置。

此时,我从怀中取出写好的悼词,当我燃起那张纸,朝着满目荒凉的山岗行了三个礼,口中念道:“我将要离开你们了,如果你们在天有灵,那么请助我将我们共同经历的这一段故事,写给世人,告诉他们我们所经历的苦难和原因,让历史不要重演独裁复活的悲剧。”

大地在那一刻特别的静,好像在同我一起向我的难友们告别……(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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