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我站在家的门口

“六四”二十五周年巴黎随笔

张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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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2014年05月26日讯】前日深夜,天很冷 。在T3等车的时候,微信里传来弟弟给我的信息,外婆去世了。

六四法国流亡十三年,作为政治庇护者,无法回到自己的祖国—北京家乡,无法看从小养育我的外婆最后一面。尽管我知道信主耶稣,安然睡去回天国,可是心里还是痛,无比的痛。

我叫张健,北京人。一九八九年“六四”学潮爆发的时候,我参加了这场伟大的爱国的学生民主运动。我当年只有十八周岁,是一个学运学生的小兵。作为绝食团抬水、搭帐篷、背晕倒的伤员,到堵军车,抵抗戒严部队,我都参加了。

后来我作为一个天安门广场的学生纠察队员总指挥,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天安门广场同学们的安全。我在他们就在,他们就是我亲兄弟、亲姊妹,谁欺负他们我就不答应。这个信念支撑我,在广场坚持了四十多个日日夜夜,使我这个朦昧少年一下子成长起来,开始用大脑去思考,而不再像填鸭式的接受了。

一直到六月四日,凌晨两点到两点半的时候,我为救助被围捕的同学,在东观礼台对面的广场上,与一个由西向东突入广场的戒严突击部队的中校军官相距仅十米远。他用手枪向我发射三枪,其中一发子弹打碎我右腿肱骨干上三分之一处,造成粉碎性骨折。后来,我经历了一段养伤、被抓捕、逃亡、隐姓埋名、打工的生活。

张建当年在医院治疗枪伤 (张建提供)

“六四”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这颗子弹一直陪着我。经历了在中国十二年的逃亡岁月和在法国的八年流亡时光,我每个月都要用钢针扎破包裹在子弹外的皮肉,将里面瘀积的紫色血挤出来。最后于2008年时把子弹取了出来。法国时常有阴天,而每到阴天时,我的腿就酸麻胀痛。

对于经历屠杀而活下来的人,弥足珍贵的就是还可以回忆和思念那些曾经一起的、在烈日下、在中共的枪口下的同学们和朋友们。可是和平环境的生活,往往也会似沙石一样磨平心里的棱棱角角,甚至磨平对于死去同学曾有的怀念。

二零零一年五月,我来到法国,开始我的流亡生涯。没有国籍,只有联合国难民署第某某号政治难民。没有国家护照,只有法兰西共和国发的旅行证件,而证件有一栏清楚写明,你前往任何国家,皆享受法国政府保护,中国除外。

刚到法国的时候,一位已经流亡法国多年的89朋友对我说,流亡海外需要克服两关,一个关是生存,一个关是思乡。第一关生存,对于我实在不费什么劲。对于每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活着就是赚来的,还有什么劳苦不可以承受呢?

“六四”过去很多年后的法国,再也不是1989年民运高潮时期,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对中国民主未来的沉默、冷漠甚至淡漠。

一开始时,我没有钱找住处,也不愿意打扰别人,我就在七八个人同住在一起的环境里搭铺,感谢主,我读了三年基督教神学。

在摄氏零下二十度的冻房里,我曾努力工作,人们称我为张铁牛。曾在华人街烤鸭店卖鸭子,人家也叫我张一刀,因为一刀剁下去正好是客人需要的重量。余下的时间我投入到做民运的报纸、研讨会、演讲和教会的服侍上。这里越来越多的华人认识我、尊重我、喜欢我,因为我写的文章就是他们平时所想所思的,我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是温州人、是泰缅寮柬越华人。用生命影响生命,我只想证明我活着就要活出尊严。无论在哪里,在什么国度,我们是有尊严的人,一群不同的人,而且不是单单属于自己,还是属于上帝的人。

张建在法国曾卖过烤鸭(张建提供)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我们都说故土难离。家乡的土地再贫瘠,但有一点活法也不会离开家乡。这种别离之苦因有所执爱,别离之际,必然产生苦恼;恩爱情深者,别离之苦更切。

记得第一次在过年时,从法国给妈妈打电话,没有几句就眼泪了,都是眼泪啊!家乡有一句话,叫做长子不离父,次子不离娘。这样说来,我这个家中长子远在他乡实属不孝。

男儿啊,忠孝总不能两全。家,似乎太远了,仿佛没有了时间,也没有了距离。家,总在我的梦里。梦里曾经飞回去,梦醒时,泪水时常湿润枕巾。夕阳西下的村庄,妈妈、外婆、运河、土地、袅袅的坎烟。我所有的梦开始的地方,我所有的亲人朋友,所有的所有……

我小的时候父亲教导我,做男子汉,站着像一根柱子,躺着要像一根梁。母亲教导我做人不但要做一撇一捺的人,还要做一个考虑两个人以上的仁义的人。

支撑我还坚持下来的精神力量是什么呢?就是我家人在任何时刻都没有远离我。我知道我早晚都要回家的。

有时候母亲会表达对于我的支持,但是时间久了,特别我的外婆,因为思念我,时常念叨:这孩子,今后就见不到了吗?她念着念着,就瘫痪了,心里明白,就是说不出一句整话了。我们现在可以通过互联网络,有时候表妹们会将坐在轮椅上的外婆推到视频前,当外婆在互联网络上看见我的时候,她高兴的拍着轮椅,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看见了,看见了。我含着泪对她说,姥姥,好好活着啊,等着我回去啊!她高兴的唉唉的答应着。

妈妈有时候太思念我了,特别是在法国同情支持我的一些留学生,途经北京看望她的时候,睹物思人,她总是以泪洗面。她有时巴望我不再坚持了,说我四十多还独身一人,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事业、前途、家庭等等都牺牲了。但有时候她向主祷告之后,也安慰我,我们娘俩儿都是属于主的人,地上不见天上见啊!我的外婆先走了,对于基督徒来说,地上不见天上见。

过去我们天安门一代人,用跪下的双膝证明我们的善良祈盼,用倒下的躯体证明我们牺牲的力量,今天我们爬起又站立在他们面前,证明我们永远会继续,是的,似乎没有比子弹更加锋利的武器,莘莘学子撕开的胸膛可用来抵御。

我们以亲人之爱、兄弟之爱、祖国民族之爱、上帝基督之爱,融化所有的敌意。我们燃烧着我们的生命,愿意做一个火炬,传递人的尊严、民主的火焰。

富兰克林说: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祖国。今天我的身体生活在自由的母亲之国,这里就是我的家国。然而我的心时时刻刻在中国那片土地上,我的祖国,我的皇天后土,我的亿万万同胞,从来没有离开我的心灵之家,她和我的距离不只是人与电脑之间的八十厘米,而是零距离。

小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一个故事,一群小孩在公园玩军事游戏,其中一个少年被命令去看管一个军火库。他一直站在那里,到公园关门的时候。他也有些害怕和想回家。公园管理员叫他回家。小孩回答说:“派他的司令员还没有解除命令,所以不可以离开。”公园管理员没有办法,就到大街上找到一位经过的军官,军官欣然答应走到少年面前,说:“士兵,你完成任务,现在可以回家了。”

而我就如同这个傻傻的那个小孩,一直站在这里,所不同的是,我不是在玩游戏,是真的战斗。我的许多小伙伴没有回家,而且是天人永诀。我只有站在这里,为我们的这个真实的故事做见证,这故事并没有结束,还在继续。

我站在家门口,我从来没有离开家。我等着我的小伙伴来叫我回家,我要和他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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