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国故事:横渡恐惧之海(1)

作者:陈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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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忆旧:三岁定终生


我是在恐惧中长大的。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患有“恐惧症”。即便在平静的日常生活中,也往往出现没来由的焦虑和紧张。但医生没有用“恐惧症”这个词,说是“情绪低落”,或者“忧郁症”。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恐惧症”。我坚信,只有这个词,才更精确。

目睹文革场景 落下恐惧症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父亲被人野蛮地捆走,捆他的绳子,不是一般的绳子,而是石匠抬石头用的那种,竹竿般粗。父亲被人疯狂毒打,打在他身上的,有时,不是一般的棍子,竟是石匠用的那种钢钎。父亲被人强按在地上批斗,人们告诉我,他膝下跪着的,有时,不是一般的地面,竟是一堆玻璃渣。那时,父亲膝下,血流如水。

这一切,构成我最早的记忆。三岁,开始模糊记事的年龄。捆绑,批斗,毒打,这就是毛泽东为他的“文化大革命”所设计的场景。毛泽东发动文革,原本出自他与刘少奇的权力斗争,却演变成一场全国范围内的阶级斗争。毛发誓,要清除全国范围内的阶级敌人。这些阶级敌人,在党内,是追随刘少奇路线的大小官员;在党外,则是广大知识分子,被划为地主、富农、资本家成分的家庭,以及具有旧政权背景的家族。

恐惧伴随我成长。总是在夜半时分,我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惊醒。不用说,又是母亲竭尽抑制的哭泣。透过纱布蚊帐,迷迷糊糊的我,依稀看见,地上卷曲着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形,那是父亲。母亲正为他敷药疗伤。在那个小镇,母亲是唯一从正规大专院校学成的西医,她的医术远近闻名。或因如此,命中注定与父亲为伴,为父亲屡创的伤口,不断覆纱裹药。

许多时候,我并没有吓哭,而是吓得再一次沉睡过去。梦里,反复出现一幅场景,即便我醒后,仍然心有余悸:一条木船底朝天,倒悬于同样是底朝天的河川,我头朝下脚朝上,倒立于那木船上,木船首尾两端起伏不定,将我剧烈颠簸,似要随时掉落下去,我惊恐得喊起来……这个离奇的梦境,在我童年里反复上演。我并不知道,那幅恐怖的、颠倒的画面,究竟是什么意义?

家族阴影 沉重的出身

小镇上靶子不多,每次开批斗大会,身为中学教师的父亲,都是重点对象。原因很简单,我们的家庭,不幸就是毛泽东定义的“黑五类”:知识分子;地主成分;旧政权背景。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医生,典型的知识分子组合;中共建政时,祖父家因有十一亩薄田,而被划为“地主”成分;我的二伯父,即父亲的二哥,毕业于黄埔军校,任国军团级军官,曾赴山西抗日战场,荣归返乡时,曾受到众乡亲英雄凯旋般的盛大欢迎。

1949年,中共解放军攻入四川时,二伯父任三台县国军城防官,他与中共谈判后,放下武器,和平结束该县战事。初时,中共假意待他如上宾。两年后,中共以“土改复查”为名,拼凑镇压名额,二伯父竟在其中。

实际上,当时的背景是:因朝鲜战争爆发,中共为了“稳住后方”,不惜食言失信,突然集中枪决先前投诚、起义和被俘的原国民政府军政人员,据查,全国共计一百多万原国民政府军政人员惨遭杀害。二伯父被中共“镇压”了。枪声响处,在他身后,留下孤儿寡妻。他那最小的女儿,尚在繈褓之中。

二伯父没了,祖父祖母也先后亡故。“地主家庭”的黑锅,落到了我父亲头上,在其后的年代里,他必须代之受过。每逢“运动”,便被“揪”出来,遭到“残酷斗争、无情打击”。

文革搞了几年后,我得知,父亲居然也入了政治派系,而且属于“造反派”。小镇上的“造反派”和“保皇派”,与大城市的概念迥然不同。小镇上的“造反派”,与红卫兵无关,简单说来,就是反对当地“领导”。而当地“领导”,在文革中,如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既整人,也被人整。不管是学校还是公社党委书记,一上来,都宣称他是“真正代表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一被打倒,又“老实交代”,被迫承认自己曾经是“反对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

父亲虽然头顶“造反派”的帽子,却从未参与武斗。倒是他动不动就写大字报,与同事中的“保皇派”文斗,言必称“毛主席说”。一句“毛主席说”,就仿佛掌握了什么真理。父亲仍然被别人批斗,被别人毒打。谁叫他是“黑五类”呢!

我熟知文革,对那个时期的主要事件和标语口号倒背如流,常常令长辈惊异。他们估算我的年龄,文革开始时,不足三岁,文革结束时,也才十三岁,何以竟能对文革了若指掌?殊不知,“三岁定终生”。文革于我,不仅留下深刻记忆,而且赋予深刻影响;不仅落下“恐惧症”,也催生遥远的梦想。以至于后来识破专制、追求民主,都溯源于文革时期的惨痛记忆。

——选自 香港开放出版社《不受欢迎的中国人》附录:我的中国故事@

责任编辑:谢秀捷

陈破空着《不受欢迎的中国人》(陈破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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