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唯:雁字回时——记一个北平深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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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2016年11月16日讯】残秋,清冷的晨光,我开了台灯,坐在书桌前。见窗外的长风吹落满树潇潇落叶.绿绒绒的草坪上落满了湿湿的黄叶,一片一片,无数的多.那么多感伤的灵魂,自枝头坠到滞湿的尘埃里.若盆景似的梧桐树,绿色的叶子先变成青色,一点一点地黄,一点一点自枝头剥落.阴润的天色里,树枝犹如满树繁花.有一种楮色的温柔、平定。

秋一深,人的味觉似乎也随着季节逆转了。我在电脑前磨蹭许久,翻翻书,写几行注定要删成白茫茫一片的文字。去厨房里熬了薏仁糯米粥。点了灶火,冰箱的冷冻室里拖出冰霜裹着的腌腊鱼.斩好,放进热油里头煎。雪白的豆腐煨在砂锅煲里,择净的金针菇、青蒜苗,一样一样地下到锅里,小火慢慢地煨煮。我立在灶前,守着锅,出神地看着楼下一树繁花的梧桐,枝上青的叶子,黄的叶子,似青似黄的叶子.咸鱼香里飘出清新的菜蔬气息,浓郁地壅塞在小小的厨房里。这是埋藏在时光深处的气味,腊鱼和青蒜苗的香味,是围着堂屋的火堆等待大雪来到的气息。故乡冬月的味道。天寒白屋,柴门犬吠,青翠的菜畦间落满了白霜。祖父为我留下的一枚黄柚,自枝头摘下,轻轻地放进厢房的青瓷小坛里……

咸香的腊鱼,紫殷殷的菜苔,稠热的白米粥,残秋冷雨,适合喝奶茶,金黄的红茶,热气腾腾的,兑滚烫的牛奶。冷雨天,心与人世亦起了隔绝,仿佛是繈褓里的婴孩,独自儿,在团团的棉花被子里,包包好。我决心做一个大雪封门的人,下雪也不出门。等来年春天再出门。

写字到深夜,照例踱到阳台上,撩开深垂的窗帘,透口气。寒气逼人的霜风,一阵阵地拂面吹过,在纯青夜色里穿曳。不再落雨,夜风将天空吹透了,是晶灿灿的星空,明莹寒澈的月光遍布穹隆与大地。天的东方有两三颗晶澈发光的启明星,一耀一耀地闪着光,它们告诉我说,天亮啦!天就要亮啦。

寒风里有轻轻说话的声音,有急急的脚步在纷纷地走过踏过,看不见人影。或者是魂灵在赶路也是说不定的。这深秋夜,仿佛有千年旧时光,自时光的罅隙间,泄一丝当年夜色,与今夜重叠。

那些温情传奇的前朝的夜色,当如今夜一般罢。有夜风,落叶,赶路人的脚步声,十月的天气里,各路的秀才都要负着行囊,上京赶考去。这样的霜天黎明,他们该要在旅店里醒来,张罗着起身上路罢。他们身着长衫,面如美玉,梳着秀逸的长发,头戴方巾,背着一只书篓,身后跟着一个迷迷瞪瞪的书僮。书僮梳着两个抓髻,混沌未开。他跟着公子读书,为他在旅店搧着风炉煮茶,隔墙的花影摇曳,花语呢喃,他尚不明所以。赶路途中的书僮总是打瞌睡,一边跟在公子后头走路,一边闭着眼睛睡觉。因为醒来了他的话总是很多很多的。进京赶考的霜天路途,有无数的书僮在叽叽喳喳地说话,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前世,我定也曾经走过上京赶考的路途吧?我当然是不好读书的,只好做得一个书僮,性致顽冥,滑稽伶俐,在这样的霜天夜路里,我的嘴巴兴奋地聒噪道:“主人,前方过了兰若寺,就是扫雪圃了。天就该大亮了,昨夜店家传说那里卖世上最好吃的芝麻烧饼。”

沿途的烧饼铺,馒头店,那风霜的路途上,出现在前方的烟火市井,红彤彤的火焰烘烤着大铁锅,开锅时那热雾弥漫的香气,是书僮的志趣所在。

“卖烧饼的是武大郎,还是他家的女娘子呢?”历代的秀才感兴趣的,都是做烧饼的人。一碗阳春面,一盘雪白的鱼羹,一笼雪白俏丽的馒头,都会引发他们的感动,诗兴以及好奇心,非要幻想着什么样巧手的厨娘做出如此动人的食物。他们非要绕到灶门口去看一眼,然而拘束着礼节,只好在墙壁上写下一首诗。这些矫情的家伙,也只有他们,才做出那些文理不通的八股文来。

书僮的背篓里备着笔墨纸砚,随时取用。我们知道书生都是很擅长发感叹以及抒情的,离开家乡进京赶考明明是少年迫不及待的离乡之路,出发之际欢喜雀跃,扬长而去。然而,离乡之路的漫长,令书生一路都在伤怀,看见月亮他们就要油然地思念堂上白发娘亲,夜雨敲窗的长夜让他们辗转难眠,前方的路简直是走不下去了。除了在沿途的餐馆题诗,他们还要在旅馆和驿站的墙壁上,写下很多很多的诗,把自己的心情搞的相当的黯淡。书僮还要殷勤地说出一些劝告和安慰的暖心话,你知道,身为一枚书僮,懂得的道理永远要显得比主人少,所以,书僮总是很务实的,憧憬着前方好吃的馒头,葱油饼,卤猪头这样美好的事物。而路途中,燃烧的火堆里烤一堆红薯,天赐一只荷叶包着的叫花鸡,书僮为此忙得头头是道,愉快无边。虽然他们的主人,那些赶考的书生,对扑鼻的香味视而不见,口无执著,只顾盯着浩渺长空的鸿雁,秋色染红了的第一枝枫叶,忙于寄情言志。最好他们一直这样抬头发呆,不吃不喝,这样就不会发现叫花鸡少了一只鸡大腿。

在那些赶考的光阴里,路途是无边的江山绵延,寒山踏过一重重。沿途有潇潇落叶的红枫林,黄昏投宿的暖老温贫的茅屋,灯火繁丽的集市,沿途皆有酒楼、茶肆、妓院、书馆、驿站,寺庙,道观。而书僮我的人生乐趣,全在于出门远走,霜风里经过陌生的地域,天空中的星星疏淡了,清晨的阳光照耀着陌路之中的寒林溪水,野菊花染香了我年少的脚步。还有一路上遇见的砍柴的老翁,垂钓的渔夫戴着斗笠,乘一叶扁舟,无端端的就做成了一首诗,一阕词。

还有侠客,策马自我们身边驰过,一路轻骑红尘,风将他的斗篷吹起,旗帜一样地在书僮我的视线里久久逗留。我满目艳羡地目送,毫无疑义,他肯定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侠客,从不赶考。侠客是风一样的传奇,而赶考的秀才,是人世间开花的树,花期佳美。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从前的霜天,渡口的芦花,夜色里的客栈,灯笼里的火光,映照在窗纸上的灯光,每一个黎明启程时告别的地方……赶考的路上充满了繁盛的诗歌和邂逅。旅途上,书生们会有诸多场,命中注定的相逢。他们在客栈或寺院的院子里,相互作揖,有点名气的还要道着久仰久仰和不敢当不敢当,如是重复地啰嗦半天。然后他们就一同赶路,一路上相悦地吟诗、作赋,互相对答,作的诗文比随着长路流淌的河水还要绵长和唠叨。他们有的义结金兰,有的相互嫉妒,仿佛前世的怨仇演完一章,今生再接着来。

而那些美好而危险的,花和梦一般迷人而幻灭的事物,花妖,狐仙,杜丽娘,崔莺莺,聂小倩们,她们总是痴情地守候在书生经过的路途中,人世间的伤心断肠事,大抵是经由她们演绎的。邂逅是如此的美好,如梦如幻,而书生总是要上路的,每一场告别都许诺着,待到京试完毕,原路返乡时,定会再重逢。然而,世事无常,某一个斜月西沉,晨光熹微的黎明,执手相看的告别,其实,都是后会无期,不再重逢的永别。

而这一趟上京的漫长旅程,不止是求取功名,更是一场修行。他们要遵守诸多的心法。譬如,沿途不能随意干涉别人家的事情,因为你并不知道背后的恩怨是非。你知道,这些满腹经纶诗书的家伙,仗着识字甚多,他们都是很逞能的。沿途看见孤苦诉冤的无助的人,总好帮忙接济些铜板,写个状纸。写状纸是个很不明智的行为,尤其休书是断断写不得的,哪怕那个求你写休书的婆婆,正在声泪俱下地痛诉着她的儿媳如何凶恶,如何该被当即休掉扫地出门。故事告诉我们,擅长告状的婆婆都是恶婆婆。在祖母讲的“古”里,那些恩怨所化的魂灵,会在秀才们命运的最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譬如,一个在旅途中帮人写了一封休妻书的秀才,和一个经过河边为一只渡河无计的小蚂蚁,顺手送一片树叶漂在水上的秀才,所担当的后果,绝对是天壤之别的。

越往京城,天气渐渐地寒了,途中的风一日一日厉了,京城的城门外,谯搂夜鼓一更一更地敲,呼唤着沿途追随着书生们的那些魂灵:有恩的报恩,有冤的申冤呵!——是风清月白的朝代,光明昭昭,人间一切皆遵循善恶因果报应。

这些去赶考的秀才,若是金榜题名,自然是还要做官的,做官的路途,自然是波谲云诡,浮沉起伏的。最伤心的莫过于一下子重罪在身,或者掉了脑袋。总之,书生们都要渡过波浪诡谲的一生,直到白发苍苍,告老还乡。在我们古早的从前,离开家乡的人们,思乡和还乡,是游子永恒的念想,家园的草木池水都脉脉含情,等你归来。陪伴他进京赶考的书僮,此时大约也是个老苍头了。一身老布衣,腰也弯了,背也驼了,还需要给主人收拾行囊,相伴回乡。还乡之路会让那曾经的书僮,曾经的书生,想起多年前的赶考之路,还有他们邂逅过的那些人。

人的出门远走,大抵是为了白发还乡。这个往复过程便是人生——忙碌,忧心,牵挂,徒劳无益。

当然,还乡之路是静寂的,不再那么风生水起,充满了重峦叠嶂的故事,所有的草木似曾相识,默契无语。这样的归路,像风吹送着落叶,像雪花静静覆盖大地。

别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今夜月光如水,这样柔情的月光简直不像北地的月光。月光掠起我太多的回忆,你知道,一个书僮的记忆也是山长水阔,星河邈远的。

尤其今夜,一阵阵大雁在夜空里飞过,在月光里发出长长的鸣叫声,渐渐远去。 它们在月光中的穹宇,驭风飞行,羽翅掠过月亮和彩云,掠过远方黑黝黝的山脉,树林,寂静原野,阡陌人家,从北方往南,往南方飞去。

它们飞过前朝赶考书生的夜行路,也掠过今夜我溯洄不已的残梦。往事与故梦如逝水滔滔,如芦絮飞白,遗留在大地的那前世的脚步仿佛还在赶路,难遣的悲怀令我心酸。

责任编辑: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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