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边的小兄弟(九)

作者:宋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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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六到了,一整个白天,霄霄和乔乔就守在渡口,看着寒风里从江面上飘来的船,上岸的人群里都没有爸爸。黄昏里他们回家来,妈妈在堂屋的火堆上做饭,冬日,每家每户的梁上都悬着两股麻绳,挂着两只铁钩,吊上一只水壶,下头是烘火的火塘,人们围着火喝茶,闲话。吃饭便吊一口双耳小铁锅,腊肉是现成的,切下去,舀一杓红酽酽的辣酱,加水,煮开了,下些水灵灵的青蒜,菠菜,紫菜苔。大人们难得这样轻闲,便端了一个小酒盅喝点酒,小孩的筷子在里头胡搅蛮缠良久,末了却悻悻地夹出一根光光的肉骨头。妈妈说:“人这时候该在路上了,今晚可能就该到家了。”

“他肯定是骑摩托车回来的!”兄弟俩激动得念念有词,手舞足蹈的。想想吧,家门口停了一辆神奇的摩托车,那么矮矮的圆滚滚的轮胎,逞亮闪光的车身,村里的孩子该羡慕成什么样子呢?肯定都纷纷地围上来,一天到晚都不肯散去。尤其是喜欢看热闹的念珠儿。

腊月十六的夜晚,月亮可真好呀,照到哪里都明晃晃的,月光洒在菜园里,简直可以看见白菜的叶子悄悄地包住芯儿,胡萝卜长个的样子。子夜时分,村口的狗突然匡匡地吠起来,继而,满村的狗吠。中间杂着啸耳的摩托车疾驰的声音。小哥俩和妈妈同时掀开身上的棉被:是爸爸!

摩托车声突突地从远到近。小兄弟两个争着下床穿鞋,乔乔慌乱之中还穿倒了,一开步就撞在屉桌上。霄霄就抢出房去,搬下了门闩。门外的月光银白耀眼,月光下真的是摩托车上有一个人。乔乔一步蹦上去,欢喜地抱住爸爸的腿,嚷嚷道:“爸爸真的回来了!”然而,霄霄却噤住声,惊恐地望着月光里爸爸的脸,张大嘴巴,眼泪猛地涌出眼眶。赶出来的妈妈穿着她的蓝毛衣,新裤子,一看就哭了起来。爸爸的脑袋上包着厚厚的卫生纱布,渗出血的颜色。他的眼睛肿得眯成了一条缝,嘴巴豁着,下嘴唇也肿得老高。面颊和额头上瘀着一块块乌青的伤。妈妈哭道:你这是怎么啦?这样子怎么捱到家的呀?

爸爸笑了一下,他笑得真苦,脸一扯一扯的,样子又丑,又令人伤心。霄霄问道:“爸爸,你是不是骑着摩托车在路上摔的?”

爸爸说话了,他的嗓子像一阵低闷的雷雨:“在广州的时候就伤成这样了。”

“那你还骑摩托车走了千把里路么?”妈妈凄惶不忍地问。

“是呵是呵,要负责把这把骨头载回来,死在你身边嘛!”爸爸的口吻还很潇洒。

乔乔愣在摩托车身边,他的双手依然牢牢抱住爸爸的一条腿,霄霄和妈妈都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小声地摇摇爸爸的腿:“爸爸你下来!”

“莫摇莫摇!再摇老子就散架了。”爸爸腿痛得倒吸了一口长气。

他抬起他的一条腿,试图跨到一边下车。妈妈赶紧上前来,他把手搭在妈妈肩上,妈妈扶着他的腰,他的身体挪了一下,嘴里倒吸一口气,又挪了一下,他看上去就像全身的骨架都散落了,只靠一层皮肉连着,胸腔里存一口活人的气。独自一人千里走单骑。终于,爸爸稳稳地踏在了禾坪上,他的眼睛望望门前的长河,熟心的村庄,月光流在屋顶青色的鱼鳞瓦上,有人家的窗口透出红溶溶的光。“我真的到潘渡啦!我活着回到家啦!”他喃喃地说。

妈妈去灶下烧水,又回身拔开卧房中央的炭盆面上的草灰,爸爸脱下来的外套在火光的映衬下,冒出白色的一片片霜寒水汽。他头上缠着的绷带积着厚厚的灰尘,凝着干紫的血迹,摸上去硬硬的。爸爸躺在床头,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蜷曲着,妈妈端来一盆热水,为他擦脸,擦身体,脱下秋裤时,腿怎么也伸不直。爸爸说:“别掰啦,我的腿可能断了。”

他温柔地望着两个伤心的儿子,说:“不过,我真的为你们把摩托车骑回来啦。”

乔乔的脸涨得通红,他流着又多又猛的泪水,咬着牙问:“爸爸,是不是坏人打你了?你的头是不是广州的人打破的?腿是不是那里的人打断的?”

爸爸像对两个男人一样,对他的两个儿子说:我拉单车的时候,载一个客人去很远的一个地方,转来的时候,在一条街上被管市容的联防队员盯住了,他们看我眼生,认定了我是无证驾驶的野车。追着我要我停下来。我知道,一旦被他们抓住,就要罚好几千块钱,摩托车也可能被没收了。我就踩着油门赶快跑,可是我又不认得那里的路,跑着跑着就到一条巷子角里了,没有地方跑了。他们一伙人追上来,骂骂咧咧的,一句话都不问,就用棍子打我的头。我的头都破了,血从眼皮上滴下来,可我牢牢地趴在车上,他们的力气没有我大,怎么也掰不开我。

“你怎么不和他们打架呢?你不是有武功吗?”霄霄听得揪心,悲恸地责问爸爸。

“憨儿子,我一下车和他们动手的话,摩托车就没有了。”

他接着又叙述道,那班人把我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搜走了,算是罚款。他们把我交给了治安队,治安队的人都是本地烂仔,他们又把我打了一顿,我依然趴在车上,死也不肯交车。他们拿脚踢我,还用电棍打,把我的腰背全打坏了。他们认为我太顽固了。很不解气,就叫来了派出所的警察。派出所的人也要没收我的摩托车,他们看我的头和腰背都被打过了,就打我的腿。他们用砖头敲我的两只脚踝骨。我反正打也挨了,死活也不会交车的。他们认定我确实没有油水。又到下班的时间了。就把我扔着不管了。

霄霄和乔乔一边听,一边抬起手背去擦眼泪,擦着擦着,忍不住伤心,张着嘴巴大哭起来。爸爸多么可怜啊,被人打破了头,打坏了腰,又打断了脚踝。他还骑着摩托车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地赶回家来。妈妈流着泪,拿白酒给爸爸洗净伤口,怨道:“何苦呢!你一开始就把摩托车给那班土匪算了唦!险些就送了一条命。”

爸爸摇摇头:“我说过的,我要骑着摩托车回家的。”

妈妈不说话了,她强忍着泪,为爸爸换上干净的秋衣秋裤,身上一处一处的伤口敷上云南白药,爸爸头靠的枕头,躺着的棉褥,都是白天晒过太阳的,又软和又热乎。他安详地叹口气道:“家里的床真舒服啊,玉娥,你给我弄点吃的来吧。”

乔乔赶紧说:“爸爸你喝酒吧,筲箕里有卤好的猪耳朵和猪尾巴。”

爸爸支撑着笑了一下,点点头。妈妈便下厨去张罗了,乔乔趴在床前,瞪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一下一下地拍着爸爸的胸口,以示安慰和保护。等到霄霄和妈妈在厨屋里切好了卤猪尾巴,温好了米酒,端过来时,爸爸已经睡着了。(待续)#

责任编辑: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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