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1957年,在台北市北门口,延平北路附近,晚上八、九点左右,相当热闹,好像有夜市。
因为我在板桥一所专科学校任教,正预备坐公共汽车返回板桥,看了看我的“老”手表,离开车还早,我就在北门口附近漫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个面目和善、穿着整洁的人问我要不要“交换手表”。他说他没钱坐火车回南部,又说他的表很贵很好,而且是“新”表。他只缺十块钱。他的意思是:“交换手表,同时我得再给他十元台币”。(十元台币当时价值很小)
至于他为什么他找上我,我一点都猜不透,或许他看出我是山西五台县的“土包子”。他还加重语气说:“我拿一个全新的手表换你的旧表,这对您很好啊!”
我看了一眼他的表,的确很新很好,时间当然很准。我的表已经用了快六、七年了,那年代十块钱又不值多少钱。我的心就动了。他的样子也使我有了同情心。我就答应了。
“交换成功”以后,我从北门口走到板桥车站的路上,我左看看,右看看,我的“新”表,越看越可爱,一路飘飘然,坐公共汽车返回板桥校舍。一间办公室里头还有人。一位教国文的老师姓王,我告诉他我的“新”表故事,他听完就说:“张老师:你上当了!”
我有点不相信,向王老师道了再见,穿过校园,进入我自己的宿舍,再看我的“新”表,我的天啊,已经停摆了。这一下,一夜没睡好,欲哭无泪!
我那六,七年的“老”表,虽说高龄,可是时间还准,六,七年来从没发生过毛病,而且它是两条“全”“豹子皮褥子”换来的。“豹子皮”连头带尾,铺在床上,几可乱真。是我父亲从汉口买好,带回山西太原的。
1949年,我独身离开老家太原,临行前,母亲亲手为我把“豹皮褥子”包入行李。
我先飞到北平,又坐船到了上海吴淞,一直把“豹皮褥子”带在身边,那是家父家母的心爱家产啊。在上海吴淞接到学校通知,全校将迁往台湾。那时候,我对台湾只知道很热,其他一无所知。“豹皮褥子”明显不适合台湾的热天气!
我写信向父亲请示该如何处理。老人家回信说:“可去上海拜见XX先生出售。得款可以购买手表一只。”如今想起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中国邮政人员传递讯息真是劳苦功高,值得敬佩。
一个礼拜六,我从吴淞坐火车到了上海,找到某先生。那先生的生意场所在二楼,我给他展示我的“豹皮褥子”,他直瞪大眼,口中急急巴巴,说出:“好货,好货”。当我告知得款以后想买手表一只。那先生立刻叫佣人带我下楼,因为楼下就是一家钟表行。
那先生告诉佣人,“告诉老板为张先生选一只最好的”。拿到手表,我跟佣人反身上楼向某先生道谢以后,就原路回到吴淞。一路上小心翼翼带着“新”手表,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在吴淞等了不久,全校师生,坐上太平轮到了台湾,在太平轮船上我把那“新手表”当宝贝,只告诉几位最要好的同学。太平轮把我们留在基隆,即返回上海,后来在航向基隆的途中出事了。
我们最后到了花莲。过了一年,我就去了台北,上了台大四年。这期间,“表”没离身。台大毕业又去凤山当兵,出操,打野外,那只“上海表”就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天下事很难预料,做梦也没想到它在台北,在北门口夜市跟我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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