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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有一个藏族女孩叫阿塔(45)

作者:张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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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当天阿塔就被送进了看守所。一个身材粗壮的女管教给她戴上手铐,抓住她的一只胳膊,领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铁门,在一条阴森黑暗的巷道里拐了几道弯,来到一处监房的门口。

“把衣服都脱了。”女管教解开了手铐,一声令下。

“为什么要脱?”阿塔不解地问。

“叫你脱,你就脱!”女管教不耐烦地说。

阿塔仍在犹豫,女管教露出一脸恶相,抬手做出一付要打人的动作。阿塔尖叫了一声,啜泣起来,不得不开始脱。当只剩下胸罩和内裤时,她停下来。女管教又做了要打人的动作,阿塔才勉强脱光衣服。女管教伸出手在阿塔的头发里摸了摸,接着又摸胳肢窝、乳房,再顺着往下,把手伸进阿塔的大腿之间。

阿塔像触电似的闪身躲开,喊道:“你要干什么!”

女管教呵斥道:“这是例行检查,你想抗拒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别难为她了。”

阿塔惊慌地从地上抓起衣服,想掩住赤裸的身体。同时回头去看,那个讲话的男人已经走开,只剩一个远去的背影。

耳边传来女管教的讥笑声:“你既然要脸,就别被送进来。”

阿塔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

女管教边拉开监房门,边说:“分管女监区的副所长。”

一个女囚从门里出来,拿着一个脸盆,一双塑胶底制的破布鞋,一床棉被和一套印着长条格子的囚服。阿塔穿上囚服、

破布鞋,手提脸盆、腋下夹住棉被,跟着女管教又走了一段路,停在另一间监房门前。

女管教用钥匙打开牢门。阿塔只跨进一步,便听身后哐当一声,牢门被重重地关上、锁住。监房长约十五公尺,宽约四公尺,一溜地铺从头排到尾。闪烁不定的日光灯下,有十几个人并排盘腿坐在木头地板上。后来阿塔才知道她正碰上反省时间,女囚们必须坐在各自的地铺前,闭眼思过,不能起身,也不能把腿伸直。

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些人的样子,就听有人冲她大声发令:

“蹲下,两手抱头!”

这人坐在紧靠门边的铺位上,长着一张大脸盘,年约五十岁。她的身份为“牢头”,在看守所里已经待了三年,罪名是贩毒,却迟迟未判。

阿塔照办了。

“你叫什么名字?”大脸盘接着问。

阿塔轻声而短促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声音大点!”挨着大脸盘的一个干瘦女孩吆喝起来。她只有十六岁,皮肤苍白,尖下巴,因偷窃被关押。

“你好像不是汉人。”坐中间位置的一个老太婆这时插话说。她丈夫因抗“强拆”被打死,她到处上访维权,持续快十年了,已经进看守所无数次了。

“我是藏人。”阿塔的声音清楚了些。

“你长得不错嘛,”大脸盘的腔调里带着冷嘲。“刚进来时,我还以为是哪个贪官包养的小三。”

一屋子女囚全笑了。

老太婆问:“你犯什么事了?”阿塔说:“我看见副省长的车,就冲了过去,想求他把我的张哥放了。”

尖下巴问:“张哥?你的男朋友?”阿塔嗯了一声。

老太婆惊讶地问:“这也犯法?”

阿塔说:“审问我的警察说我想分裂国家。”

女囚们又笑了,尖下巴的声音最响:“国家是豆腐做的呀,你都能把它分裂了?”

“你们这是违反监规,”大脸盘高声制止:“不许谈案情!”

她把阿塔安排到紧靠厕所的铺位。这个位置是整个监房里最糟糕的,女囚们上厕所,都得从这里跨过,就在你身边拉屎、拉尿,臭气熏天。大脸盘要阿塔熟读、背诵贴在对面墙上的监规,并警告她:如果七天之内背不出来,就要受惩罚,面对墙壁连续站立十二小时,不准吃、喝、睡觉。

阿塔静静地盘腿坐下了,整个监房也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有人在哼歌。众人循声望去,目光纷纷落在阿塔身上。只见她微微抬着头,凝视着接近天花板的通气窗。外面正刮风,透过铁栅栏的缝隙,吹进些许的凉意。

“哼歌不如唱歌,”老太婆开口说:“你给大家唱一曲吧。”

尖下巴立刻欢声迎合:“我要听!”

大脸盘没吭声,女囚们放开胆了,七嘴八舌催促阿塔快唱。

阿塔微笑着答应了:“我给大家唱〈仓央嘉措情歌〉。”

老太婆没听清,直起脖子问:

“添油加醋情歌?这是什么情歌呀?”

女囚们一阵乱笑,有的也不盘腿了,还有的索性站起来。阿塔放开歌喉,一曲未落,尖下巴已经在喊:

“再唱一首!”

突然,牢门发出沉重闷响,有人正在开锁。众女囚大惊失色,收腿的收腿,坐下的坐下。牢门开了,女管教走进来。大脸盘害怕受惩罚,慌忙站起身。

“报告!”她指着阿塔说:“是你违反了监规。”

女管教面无表情朝阿塔喊:“你出来一下。”

阿塔随着女管教走出监房,女囚们面面相觑,老太婆咕哝了一句:“阿塔要倒楣了。”

谁知没过几分钟,阿塔安然无事地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塑胶袋,表情轻松,还透着一股俏皮劲儿,阿塔冲着大伙儿眨巴、眨巴眼睛。

大脸盘走上前,一把夺走她的塑胶袋,袋口朝下,往地上一倒,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有即溶咖啡、茶叶,外加一些巧克力、四川榨菜、五个苹果,还有香皂、毛巾、牙膏、牙刷。

一监房人全傻眼了。

“你是不是认识看守所里的哪位领导?”大脸盘怯怯地问。牢龄最长的她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事。

“没有啊!”阿塔担心大家不相信,又重复说:

“真的没有啊!”

大脸盘心里仍不踏实,为求稳妥,她迅速改变了对阿塔的态度,一面亲自俯身把散落的物品重新收入塑胶袋里,一面指着阿塔的铺位,对尖下巴下令:

“你搬过去。”

转过脸,她讨好地朝阿塔笑了笑:

“从今晚起你就挨着我睡,这边宽敞。”

(待续)@#

──节录自《有一个藏族女孩叫阿塔》/自由文化出版社

责任编辑:马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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