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那是一封血书和一个哥儿们自己砍下来的手指头。”即使像鬼见愁这样的硬汉说这话时也似带着不忍。
“为什么?”
“砍掉大拇指就能褪下手铐,放我逃走。”
“那他呢?”文陆对自残的人充满同情。
“疼不死就再进监狱!”鬼见愁冷冷地说。
“您不觉得自己不太‘仗义’?”文陆很有点气不愤。
“怎么?”鬼见愁反而不解。
“让别人来成全你!”
“我?……我其实是为了他。”鬼见愁毫无愧怍。
“怎么回事?”文陆倒被搞糊涂了。
“是这样……”鬼见愁叹着气说:“一个华侨学生回国参加‘六四’绝食,事后被当局抓到,押解到我们监狱里……”
“为什么大老远的偏押到这地面来?”文陆不懂。
“那是因为他身份特别。对华侨学生既不能判刑⎯⎯怕引起国际舆论,又不能放他走⎯⎯是怕他到国外揭露实情。放到我们狱里是想把他囚死,‘狱管’干部把他和我配对,给我们两人带一付手铐……”
“是想借你这刑事犯的手把他折磨死?”文陆恐怖地问。
“兄弟,你没坐过牢却知道的这么清楚!”鬼见愁意外地说。
“后来呢?”文陆急切地想知道结局。
“我们俩成了哥儿们!”
“是他感化了你?”
“什么?”鬼见愁大概对“感化”一词觉得陌生。
“他把你说感动了!”文陆解释。
“是呀!不能不感动……”鬼见愁激动起来:“人家讲的是国家安危,社会大计。我们这些只会偷鸡摸狗的人一听就傻眼。人家豁出命是为了国家。我们能干什么?就会糟蹋老百姓!……让这样的好人没声没响地死去我心里不好受,恨不能替他……”
“所以……”文陆已经知道大概了。
“本来是我要砍手指帮他逃走的。可是想到他人生地不熟,说话又是一口洋味,逃出去还得被抓回来。那不就死定了?所以……”鬼见愁眨着眼睛,大概是不愿让眼泪流出来。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文陆转回原题。
“人家把命托给我,我好歹也得对得起人家。我要找人把这些东西带出去,带到国外去!让外国人来评理,向中国要人,把他放回国外去!”
“上哪里找这样的人呢?”文陆关切地问。
“他告诉过我一个人!”鬼见愁说。
“谁?”文陆好奇。
“是……”鬼见愁话到口边又停住了。他反复打量著文陆疑心起来:“兄弟!你不是要赚我吧?”
这样一问,文陆倒窘住了。想想也不怪对方,自己只顾好奇问的也太多了一些,于是便遮掩着说:“我想知道你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废物,我愚蠢!……”他激动万分:“……为了这付铐子我着了你的道,耽误了大事。我活着该剖腹,死了也该黄沙盖脸。兄弟!……我不怪你,我只是求你!……你要是想把我解去报功的话,先让我把这血书和手指头毁了,我不能自己办不成事反而把我哥儿们再‘饶(即多余的牺牲)’进去。要是你不为表功,只是想抬个价钱的话,那好说!……我……”
文陆忽然拿起一把电钻,启动开关,那电钻“吱吱”尖叫。
“你干什么?”鬼见愁恐怖地高喊,以为要对他用刑。
“伸出手!”文陆命令,同时把鬼见愁的左手按在工案上,后者瞪大了两眼看他如何施为。
文陆的电钻对准手铐铐齿的中轴……
惊走了的游魂刚刚归了窍,鬼见愁又把心提到嗓子眼。他长出一口气疑问地说:“这有多悬,手头一滑,不小心,我这手腕就成漏勺了。配个钥匙不安全些?”
“你不懂!”文陆说:“这是南韩进口的铐子,高强度合金钢。要是配钥匙你还得等两小时。你以为配个钥匙是手到擒来?”
“咱们国家也真无用,连手铐都得进口!”鬼见愁打着嗤鼻说。
“这也是向资本主义国家学习嘛!”文陆讽刺地说:“学人家怎么对付老百姓。”
倒真不含乎,费了两支钻头才将轴眼打通,手铐应声而开。
“我的妈!……”鬼见愁一声惊呼竟晕了过去。
文陆傻了,他放下电钻不知所措地推搡着,连喊:“大哥,大哥!……”
鬼见愁竟似睡着了毫无反应。
文陆急了,照他脸上“叭叭”就是两记嘴巴,鬼见愁悠悠地醒了过来。忽地,他打了个机灵,“噗通”又跪在地上:
“佛爷,佛爷……小兄弟,不!六兄弟!你是佛爷转世。哥哥我算是遇上真佛了!…… ”
“别这样,大哥!都是江湖人,谁对谁也不能下绝手。何况您也是受人所托,担着血海关系。”说着把那纸袋装好也还了他。
“六弟!”鬼见愁仍跪在地上:“受你大恩,我一定报答!有恩不报是小人……我走了以后,一定截常补短地派我的徒子徒孙来看你。你有什么事尽管对着他们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文陆一笑。萍水相逢谈什么报恩不报恩,真有紧要事又上哪里找他去?于是冷淡地说:“不用客气,大哥!”
谁知鬼见愁却十分认真。他站起身郑重地说:“少说一个月,多则四十天,我一定让我徒弟给你送五仟块钱来。权当哥哥我补的见面礼!”
“这就见外了,我收你的钱做什么?”文陆推辞。
市场收市的喇叭声传来。对文陆和鬼见愁来说,与其说这声音是在催促“下市”还不如说是在提醒他们时间耽搁得太长了。如果不是大雪天,要在平日,他们这背人的活动早就露出破绽。那“追缉逃犯”的武警或许早把二道坝翻个底朝天了!
“危地不可久留!”鬼见愁说:“哥哥我这就要走了。”话是这么说,但表情上却十分依恋。
“慢着!”文陆再从门缝向外观望一番回过头来说:“不能这样走!”
“怎么?”鬼见愁疑惑地问。
“刚才我们说这狗是你带来的,现在你一人走了,那干部岂不找我麻烦?”
“怎么办,让我把狗带走?”鬼见愁犹豫着说。
“那我哪里舍得,这是我命根子,贴心宝贝!”说着抱起灰虎。
“那……”鬼见愁没主意了。
“我们一块走,我送你出堤口。”文陆轻松地说。
“对!假戏真做……”鬼见愁大笑着带上口罩。
可刚开门鬼见愁又似想起了什么:“这铐子还在架子上卡着呢!”
文陆经此提醒连忙将一块擦手油布把手铐裹起,同时说:“我要留着它,倒要研究、研究,这南韩的玩意儿有什么高明?”
二人并肩走着,显得十分亲密。灰虎在前面又跳又叫。走到“管理处”门前,鬼见愁还故意开门打了个招呼,感谢干部法外开恩不予惩罚,并声明:“我把狗带走了!”
干部们对开门引进的冷风十分反感,但“有理不打告饶的”。既然对方是来认错、道歉,也就难以再求全责备,点头、招手也就过去了。
在堤口,鬼见愁临上船对文陆说:“六弟!要是有人来找你,提到是萧义雄派来的,那就是自己人!”
“萧义雄是谁?”
“就是哥哥我!”
“你?……”文陆忽然触及一桩心事,江湖上有口诀:冀中山区史传猷,冀东鲁北萧义雄。向他打听史传猷下落岂不是顺口的事:“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兄弟你说,谁?”
“我想问问,你认不认识史传猷?”
“他?”萧义雄意外地:“你认识他?”
“也是闻名而已!”
“要想找他可不容易了,已经二十年听不到他的消息了!不过要想打听的话……”
“要是可能的话,随便打听一下……”文陆垦切地说。
“好,如果有了他的消息,我一定设法告诉你!”
“一言为定……”
直到萧义雄上了船文陆才发现,在他棉猴背后印着一个白色的、斗大的“忍”字!
@#
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