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破柙记 (68)

作者:柳岸

老虎。(雅惠翻摄/大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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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祁冠三却遇上正待出门的魏仲民。不可避免的见面在双方尽量避免的时间里出现。

“魏部长好!”祁冠三礼貌地点着头说。

“……是老祁吧?你好,你好!”魏仲民装做刚刚认出的样子。

二人都没有伸手。

“您气色看上去不错!”祁说。

“哪里,哪里……倒是你虽然比我大几岁却是身板硬朗。”魏应付着。

“我?”祁冠三指指瞎眼又举举手杖:“二等残废了,还提什么‘硬朗’二字?”

“那也比我强,”魏摇着头说:“你看我这头,按你们做医生的说法叫帕……什么病?”

“帕金森氏症。”祁冠三内行地说。

“有治吗?”魏仲民开始有了谈兴。

“试着看吧!难说有把握。‘文化大革命’那几年,在中国遍地访问的柬埔寨代表团有一位首相叫宾努,不就是这种病?离开中国的时候就好多了,可见中医还是有点办法的!”

“那您就发挥、发挥你们祁家祖传,给我治治!”魏仲民也称对方为“您”了。

“我随时为病友服务,不过……”祁冠三马上改用打趣的口吻:“刚刚见面我就向您拉生意,是不是不够敦厚、有失睦邻之道呀?”

“治病救人,仁者之术嘛!病人还能说长道短?”魏仲民也笑了。

该说这初次见面的结果还算是融洽。

李麟从牛头车上卸下一个大纸箱、捧着走进院子与魏仲民打了个照面。不想在楼角拐弯的地方突然摔了一跤,纸箱摔破,里面的书散落一地,引动同来的月蕙甚至魏云英也赶来帮助收拾。

魏仲民指着李麟:“这位是……?”他问祁冠三。

祁冠三的心“咯噔”一下,百密一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贪图方便让李麟来帮助搬家。没有想到魏仲民是有可能认出李麟的。

祁冠三急忙回答:“都在二道坝上混,算个忘年之交吧!”

“倒很像是你们祁家人。”

“哪里、哪里,他姓张!”祁冠三不得不掩饰。

“眼睛、鼻子、嘴都像(祁)冠英。”魏仲民说。

李麟酷似乃母。魏仲民由此及彼,有这种联想并不奇怪。

说来是段伤心事:

一九五七年的“整风、反右”运动,对数百万知识分子严厉整肃,彻底摧毁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独立思想和自由意志。年底的时候运动的高潮已经过去,时任汴州市第二中学党支部书记的魏仲民正暗中庆幸,在自己学校教职员工中没有出现“右派”而上级也没有追究。

可是,就在此时毛泽东巡视华东,所经之处在浙江、山东等省再起波澜,于是濒临尾声的“反右”又沉渣泛起。

全国各省人人自危,唯恐“反右”不力而自被归为“右派”。河南省委号召:“把反右斗争进行到底!”并指定5%指标,各地区、单位按比例“深挖右派”。

第二中学教职员工三十余人。按比例要求该出一至二名。党支部彻夜开会,连续几天,甚至误课、误饭,讨论拟定“右派分子”“候选人”。

只有一人与“右派分子”沾缘,二十七岁的女数学教员祁冠英。她是河南师范大学毕业生,分配来此刚刚二年。祖父是悦生堂药店大老板,又是丘封县大地主,被枪毙于一九五三年;父亲是国民党军医,有中校军衔,被判刑十五年正值服刑;哥哥祁冠三,是“悦生堂”资方代表。

可是祁冠英没有言论,慢说“整风、反右”之时,即便在平时也是大小会一言不发。探幽寻微到课堂,无奈又是+-×÷、X+Y,难以嗅出“右派”痕迹。这可难坏了以魏仲民为首的党支部。

在上级督促之下,党支部无可奈何的再次号召全体教职员工发表意见。

经过前期“反右”教训,“鸣放会”上当然无人再敢相信是“言者无罪”的了。相反,得到的是一片颂扬之声:“党英明伟大”、“成就前无古人”,即使本党支部也是“成绩是主要的”………

连开两天达不到预期效果。祁冠英“徐庶进曹营”一如既往。明天上级的限期就到了,魏仲民只好“刺刀见红”直接点名祁冠英:“祁老师!一直没发言,是不是有话藏在心里呀?”心想:你总不能再推脱了!

谁知,祁冠英仍然不开口。她指自己的头,再摇摇手,意思是心里没想法,不想提意见。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动作、被支部副书记兼教务主任的管某发现契机,他当场拍案而起:“祁冠英的含义恶毒!”

“怎么?”全场大惊。

“她是含沙射影地攻击党的言论自由政策。”管主任模仿着祁冠英的动作:“用这种动作来说明我们党没有言论自由,谁说了话会被杀头!……”他再三强调杀头的姿势。

正一筹莫展的魏仲民,经管主任“天才”的发现顿时豁然开朗,马上做出支持。当场气愤地宣布:“我们高价⎯⎯虚怀若谷向你征求意见,你却以阴暗的心理来攻击我们党。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早已磨拳擦掌的积极分子一哄而起,欢呼:“我校揪出了极右分子!”

早已准备好的大字报、大标语马上布满全校。学生们停了课对着祁冠英高呼:“打倒右派分子!”

直到祁冠英被押上劳改农场的汽车,她也没讲一句话。倒是身为兄长的祁冠三愤然不平,他不顾后果的闯进校长办公室,指着魏仲民质问道:“全中国有没有不说话的右派?……”

“是不是右派分子不光看言论,也看行动!”魏仲民当时这样回答。

“那她的行动是什么?”祁冠三声嘶力竭。

魏仲民哑言了,总不能说出是凑数凑上去的吧!

当然结果不难想像,学校动用派出所警察将祁冠三带走,多项罪名加在一起被判刑十年。

但“无言右派”的新闻不胫而走,成为全国“反右派运动”中颇具戏剧性的一幕!

说来魏仲民也不是毫无良心,这沸扬一时的案件在他心中也留下阴影,并不时内疚。因此在一九六二年祁冠英即将解除“劳动教养”,“劳教”当局建议回原单位重新分配工作时,已经升为市教育局副局长的魏仲民毫无难色,满口答应。但因祁冠英已打算与一位李姓“右派”结婚,回河北李氏老家落户而作罢。

当一九九零年公安部下达对李麟的全国通缉令时,河北省邑县曾派人来汴州调查:罪犯有没有投奔外祖家之可能?当时还身任市委宣传部长的魏仲民,在接待中发现祁冠英已死,儿子作案逃亡。但由于当时在心情上受女儿案件所干扰,魏仲民无心介入此事,只建议对方自行侦办、了解。

那个姓张的是否就是祁冠英的儿子?有点像!

魏仲民顺理成章地想。

祁冠三却是坐卧不安。

 

三十七  鹭鸶牌瘦身粉

 

二道坝“重新做人庐”又是个不点灯的夜晚。

“……既然被人看破行藏就不要犹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早离开这个是非地,人走了,查无对证了,那魏老小子就是有坏水也倒不出来了!”张文陆的声音。

“我是不放心舅舅……”李麟声音中分明还夹杂着顾虑。

“这么婆婆妈妈做什么?不放心东,不放心西……”祁冠三说话了,语调中也有一番凄凉:“万一出了事岂不是更顾不到了?古语说:危邦不居,既然看出蛛丝马迹就该当机立断。该断不断、反受其乱!”

“舅舅说的是。”文陆慢腾腾地说,显然是又经过仔细考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要说不放心什么也放不下:舅舅,我,说不定月蕙、牛头车、祁家楼的房子、灰虎……越想越舍不下,岂不就耽误大事了?横下一条心,壮士断腕,求个‘保证系数’你说是不是?”

“着,着(本地土话,意思是说的对)!连六子也懂得‘保险系数’了!”祁冠三赞许中有一丝幽默。

“不过……”文陆似乎还有见地:“也用不着太着急。那个魏仲民未必就有管这个闲事的心情,就是想管,当权的也未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也别太匆忙了,否则倒显得我们内心有鬼似的。”

“这话两说……”祁老人评判道:“要说不要匆匆忙忙还是有道理的,可要是对魏仲民有幻想那可就全错了。他们这代共产党员有个通病,总是自觉地把捕捉异己者作为天职。图侥幸、靠运气,可要误大事!”

“好吧!”李麟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一个星期,先到广州,看机会再定下一步。”

“一个星期不行,顶多两天!”祁冠三命令式地说。

“有一件事很为难……”李麟忽然口气一转。

“什么?”祁冠三不耐烦,他以为外甥又借故恋恋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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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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