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着我叫着我,黄昏的故乡不时的叫我,叫我这个苦命的身躯,流浪的人无厝的渡鸟,孤单若来到异乡,有时也会念家乡,今日又是来听见着,喂~亲像在叫我的。
叫着我叫着我,黄昏的故乡不时的叫我,怀念彼时故乡的形影,月光不时照落的山河,彼边山彼条溪水,永远包着咱的梦,今夜又是来梦着伊,喂~亲像在等我的。
叫着我叫着我,黄昏的故乡不时的叫我,含着悲哀也有带目屎,盼我返去的声叫无停,白云呀你若要去,请你带着我的心情,送去乎伊我的阿母,喂~不可来忘记的。(《黄昏的故乡》中野忠晴/曲 横井弘/词 文夏/台语歌词)*
纷飞的雪花里,湖上的京都金阁寺,在苍茫中更显得金碧辉煌。伫立湖畔,在斜织的雪丝里,乡愁带着我越过金阁寺上空的蓝天,回到了遥远的南国故乡,看见那坪山那条溪水,梦里的山河,于是,我握起一把雪,藏进背包里。几天后,我搭乘的飞机穿过白云,降落日夜盼望的故乡,望着几十年未曾踏过的土地,已非昔日景象,心里一片落寞,手里的雪溶了,乡愁也化掉了。
忆起那年,神户四号码头泊着即将开航的“东岭丸”,我站在夹板上望向远处的六甲山,海风吹过背上的吉他,拨动我流浪的心弦。启碇的汽笛声声响起,催着我这个漂泊的渡鸟,航向遥远的故乡。
渡轮慢慢接近基隆港时,乡愁跟着浮上心头,望着迎面缓缓而来的海岸,想起大稻埕街上卖枫片糕的阿婆,阵阵海风中,似乎闻到了香甜的枫片糕味道。
大稻埕热闹的街道旁,阿婆仍然拿着小秤,岁月染白了她的头发;穿过鼻尖,我看到她如同昔日专注的眼神,小秤子吊着的铜盘载着枫片糕,一边垂挂着秤锤,阿婆紧抿的嘴唇含着细细的思量,于是,铜盘里被加上了一块枫片糕,秤锤随着上升一寸,就要下滑时,还好稳住了,阿婆抬眼望着我:“买卖算分,相请无论,不能侵人客。”从阿婆的眼神,我瞧见她心里自有的天平,那是亘古以来的分寸。
接过阿婆手里的枫片糕,从纸包里掏出一块来,一块菱形的洁白的枫片糕送入嘴里,顿时尝到了土地的味道,也感受了庶民的生活,都伴着乡愁融入心里。站起来时,弄响了背上的吉他,阿婆欢喜的亮着眼睛看我,我抱起吉他拨了几个弦,吉他的声音在人群里回响,几句单纯素朴的旋律,只有阿婆听得到。
站在阿婆矮摊前,发现城隍庙牌楼就在头上,几位妇人挽着竹篮,篮子里放着香烛、水果,在人群里穿过牌楼。往市街望去,满眼高耸的街楼,翻飞的帐蓬旗帜,色彩琳琅的商店招牌,大稻埕已闹上了天空。往对街乾元老山人参行走去,一位画家站在“永乐座”戏院的木架海报旁写生,海报写着“红莲寺”三个大字,我转过头,好奇的瞥了一眼画家的画,画里,街道上的商店楼阁更为鲜艳,画家把大稻埕的物事人情都搬了进去。
步上骑楼,乾元老山人参行隔壁就是颇富盛名的黄裕源布行,经过时,闻到了铺里散发出来的布料味道,往里望去,师傅正将布料斜披在一位女客身上,那女客人转身看着大镜子微微点头,我笑着,两步就跨了过去;这一家是照相馆,店前气氛一时宁静下来,橱窗里置了几张放大的黑白人头照片,门前落落大方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全家人严肃看着镜头,只有前排倚着妇人的男孩咧嘴笑着,天真可爱溢满画面,是摄影师特别捕捉,也赢得了全家人满意吧,这时,刚好有两位年轻男女走出店来,差点让我撞上了。
街道上热闹而嘈杂,我背着吉他漫步廊道里,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忽而,前面有窸窣的声音传来,夹杂着茶叶的香味,就快步走了过去。原来“锦记茶行”店前骑楼里,红绿布衫的妇女们,坐在大竹盘旁低头拣茶,嘴里细声唱着台湾歌谣,引得我停下脚步,站在茶行木匾招牌下听着;拣茶女这个唱那个唱,唱不准的也跟着哼,最后汇成了同一首歌曲,于是我倚着廊柱,抱着吉他随着歌声拨弹起来,手上闲着的拣茶女会望我一眼,我一面弹着,一面感受着拣茶女指间与歌声里的勤俭朴实。
一时,我想起永乐座戏院那幅“红莲寺”海报,于是匆匆往后街赶去,拣茶女的歌声追着我,随着我的脚步渐行渐远了。穿过几条街道,到了永乐座戏院前,看见壁上贴着《三娘教子》海报,原来《红莲寺》是下一回的戏码。戏院门口有卖包子馒头的小贩,我走过摊前高高的蒸笼时,白雾被掀了开来,经过戏院红砖长墙,还能听到戏院里的丝弦音律,艺旦哀怨的声腔在丝弦里吟哦。到了街尾,眼前一片绿野平畴,天边只剩半颗红太阳,金黄颜色洒满天空,一直涂到淡水河那边去。
记得那个黄昏,我抱着吉他,搭上南下的夜行火车,驰向怀念的故乡,隆隆的车声里,我梦见了故乡的曙光。
而如今,我坐着高铁飞回了南国故乡,站在黄昏的关子岭上,已不见那坪山那条溪水,不见彼时故乡的形影,眼看太阳就要坠入地平线,一朵白云飘了过来,我不禁问它:白云呀,我的故乡在哪里?
庆幸的是,1958年代,台湾音乐家文夏将日人中野忠晴作曲、横井弘作词的《黄昏的故乡》填上台语歌词。歌词里,文夏收集了那个时代那些人的乡愁,存放在台湾人心里,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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