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六 “说说吧！……”
夜，肆虐一天的西北风大概累了。它收起翅膀留下一片难得的冬日宁静。
黑蓝的天空被絮水河河谷的火光所映红，娇柔的明月遮上层层烟雾。
今年雨水稀少，干涸的河床就似一条蜕皮的蛇，蜿蜒而去却不着一丝水迹。趁此枯水季节，河岸上新建了两排烧炼石灰的土窑。窑顶火势熊熊，火苗冒出足有三尺高。
这是絮河村的石灰窑场。他们以太行山麓的鹿角山为原料，运来山西大同的煤，烧出的石灰细腻、洁白，很受市场的欢迎，是本村的龙头产品。
窑工们按照常例，早出工，晚收工，留下一班民兵守夜。他们分成四组，既是守卫也是窑工。有事一齐动手，无事各自把守窑场的一角。
窝蓬内点着“瓦斯灯”，高大栓正在一个木案上擦枪，郭四壮百无聊赖躺在地铺上哼小曲：
“……皇天，皇天，我的老皇天！……
十八岁的佳人真可怜。
嫁了个郎君多如意……
遭不幸一命……染了黄泉呐！……哎……”
这是《拉洋片调．小寡妇上坟》。
“别狼嗥了好不好？”高大栓不耐烦地抱怨：“有这点精神，还不如擦擦你的枪呢！”
郭四壮仍然躺着：“擦枪有什么用！没有子弹，连兔子也不害怕！”
“那也不能当烧火棍使呀！你没听花连长说，民兵恢复了，过两天还要考核呢！”
郭四壮无奈何地抬起身，抓过身旁的“七九式”步枪，但却不想动。又哼起了“六四”之后重新崛起的“样板戏”：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突然，他住了嘴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腊八？……”
“嗯。”高大栓漫不经心地答。
郭四壮一咕噜爬起身，背上大枪就要出去。
“哪里去？”高大栓问。
“好哥，我请回儿假！”
“今晚可是咱俩的班儿！”
“知道，要不就向你请假了！”
“又去找那个小寡妇？”
“她……今天，她公婆串亲戚，不在家。”
“你呀！……没出息！……二十四、五了，正经八百的找一个多好！天天打野食，你也不怕出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家花不如野花香’。大姑娘有大姑娘的味儿，小寡妇有小寡妇劲儿！”
“我不同意！”高大栓看不惯，也不愿放他出去自己一人当班。
“好哥！……我回来一定给你带点好‘嚼谷（好吃的东西）’。”说罢拉开窝蓬门。
“我可不敢做主！”高大栓嚷道：“再说，支书交待过了，李麟这几天可到处找你，让你到这里来也是为了躲他！……”
“正好！”郭四壮又从门外把头伸回来：“让那小子找不着！”然后在一连串“嘻嘻”笑声中他走下山坡。
他沿山脚走着。这一带怪石丛生，枯萎的荆棘，野草铺满小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什么东西在闪亮。他定睛一瞧：不觉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对绿色的亮点，狼的眼睛。
郭四壮见事不好转身就逃。可是狼已发现猎物倏地追来。在一棵老槐树下郭四壮与狼兜圈子。他把枪栓拉得“喀喀”作响，可狼却不懂这番用意。它，伸长着舌头蓄势欲扑……
终于被狼看准一个空隙，四爪一跃向前扑来。郭四壮下意识地用枪一挡，正巧碰上狼鼻子。狼疼得尖嗥一声，似乎更加愤怒，连头带身子向前拱去。郭四壮一屁股被拱到地上，他没命地大喊：“救……命！……”
狼的舌头伸出来足有一尺……
正如俗话所说，命不该死。忽地一记皮鞭声炸响在郭四壮胸前，那狼的嘴巴就像被绳索套住然后又被强力拉开。它重心转移却余力未消，一头撞进郭四壮身旁的灌木丛里。
几乎同时从树上跳下一人，他手甩软鞭再次向狼背抽去。这次不巧，却仅击中狼的后腿。那狼两次受击尖厉地嗥叫，声音直似百十人的同声哭丧！……
狼挺了挺身躯，忽地又前爪低伏、后腰躬立，蓄势向来人猛扑。那人手疾眼快，趁转身之际又用皮鞭横向一扫，已腾地而起的狼，肚腹就似被划了一刀，失去了锐势落在地上。它打了个滚，再次尖叫，一跛一跛地逃去……
那人并不追狼却返身去追郭四壮。后者此时正乘势逃走，因为他看清来人不是别个，正是李麟！
李麟赶上一把抓住郭四壮的枪皮带，手腕一抖大枪易手。郭四壮无法再逃。因为民兵纪律：丢了枪是大事，要受处分！他回身看看李麟，就似刚才见到狼一样倒退着坐在地上。
“麟……麟……麟子！”郭四壮自己也分不清是在打招呼呢，还是在求饶。看来二者都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发抖。
“你见我就跑，跑什么？”李麟不无戏弄地说。
“狼！……狼……”郭张口结舌。
“狼跑了！”
“……我……是说……”可他什么也说不出。
“我找你七天了！”
“找……我？……做什么？”郭明知故问。
“这该我问你，你老是躲着我为什么？”
“没……没有！”他掩饰。
“我妹妹是怎么死的？”李麟两眼泛光就像刚才的狼。
“我怎么知道？”他不得不撒谎。
“什么？”李麟声音不大，但听起来使人头皮发乍：“是支书把你供出来的，他说你是见证人！”
“他！……怎么？”但郭四壮遇上李麟的眼睛却又不敢辩解了：“这……对了！你妹妹小丽……她……倒卖化肥，被民兵抓住……她觉得丢人……跳井了！”
“是你抓的她？”
“没……不！”郭四壮矢言：“我只是在她跳井后捞过死尸。……”
“你……眼看她跳井？”
“我……”郭四壮说不清楚：“我……我想制止，可来不及，……”郭四壮再一次躲着李麟的眼睛。
“说说吧！”李麟的话音异常平静：“把实话说出来，我不难为你！”
“我就知道这么多！……”是不敢还是不知，或二者兼有？郭四壮支支吾吾。
“你要是不说实话……”李麟把大枪斜背到肩上，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只把你捆在这棵树上，让狼来掏出你的心肝五脏！”
就像是狼已来到面前，郭四壮尖叫：“啊！？……”
“明白了？”李麟问：“好，那就实话实说！”
“那是……”郭四壮流着眼泪：“国庆节前一天，花连长带我执行任务……”
他不得不说出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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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