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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有一个藏族女孩叫阿塔(15)

作者:张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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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离开甲格寺一路下山,我以为会很冷。时至中午,别说飞雪,天上连一丝云彩也难觅见。头顶一轮火红大太阳,热辣辣照在脸上,有些烫人。

我们坐在离寺庙不远的一棵核桃树下小憩。

“你饿了吧?”阿塔偏着头问我。

好像变戏法似的,她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木碗,放上青稞面,加些酥油。木碗在她手中灵巧地转动起来,青稞面团被搓成像香肠一样又短又粗的糌粑。阿塔掐下一小块送过来,我张嘴接住,有滋有味地嚼着。

阿爸也切下一条风干的牛肉递给我,我就用那把在康定买的藏刀,学着阿爸,边切边吃。

猛然就有了一阵冲动,想对阿爸、阿塔说几句话。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我想说:当年的军队、工作队,都是坐在北京发号施令的那帮人派来的。虽然这帮人都是汉人,但跟我这些汉人没丝毫关系,我爷爷、父亲也是被那帮人害死,是藏人救了我的命。

然而,前思后想,最终我说不出口,毕竟我是汉人!

听着阿爸讲往事,我深感不安,仿佛也有一分责任。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解脱我的歉疚,抚平我的悲哀。

我想起嘎登的话,又想起吐丹次仁的恨,原因果然不那么简单。在英国时,我常听人们议论种族歧视,仅仅因为肤色不同,宗教不同,甚至国籍不同,互相之间就能产生仇恨,更不用说汉藏关系了。四十多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间悲剧(阿爸的回忆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已经种下致命的恶果,更可怕的是,这场悲剧至今仍在继续。

“张哥,怎么也不说话,在想什么呀?”

阿塔边问边又掐下一块糌粑,送到我跟前。

我放入嘴里,笑着说:“有点累了。”

没等吃完,阿塔又送上来,直到塞满我的嘴。望着阿塔红润的俏脸蛋,一丝柔情泛上心头,如果不是阿爸在,我定会把她搂入怀里,吻她黑黑的眼眸子,细眉薄唇,微翘的鼻尖。虽然我微不足道,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只要我的爱,我拥有的一切,能带给阿塔幸福,也就足够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阿爸:“当时被抓走的村民和僧人,都放回来了吗?”

阿爸叹息说:“回来的很少,据阿塔的波拉讲,有的被枪毙,有的死在监狱里,有的死在流放路上,还有的死在劳改农场。”

“阿塔的波拉?”我惊喜地问:“波拉没有被打死?”

阿爸脸上荡出惬意的笑:“他骑着带箭杆的马,居然冲破了重围!后来进山参加藏人游击队,在打仗中被俘,1964年底释放回来。可惜呀,没过上几天清静日子,文革又降临了。”

阿爸的脸色黯淡下来:“波拉最终没能挺过去。”

波拉被定为叛乱分子。白天他要去放羊、牧牛,晚上回家圈好羊、圈好牛,经常来不及吃点、喝点,就被拉到事先组织好的会场去挨批斗,头上戴顶纸做的高帽子,上面写着“叛乱分子”,有时还会被拉到其它村子。和他一起挨斗的,有僧人,有尼姑,有过去的庄园主和富裕农民。

回到家,他就在莫拉面前把高帽子摘下,扔到地上,边踩,边说:“打倒叛乱分子。”逗得莫拉又是泪又是笑。以汉人为首的文革小组要波拉交待问题,波拉什么也不说。又要阿爸揭发波拉,阿爸不肯,结果阿爸被定为“反动分子”。从此,批斗会上,阿爸就站在波拉身旁一起挨斗。

文革小组组织村民用木棍、皮鞭打他们,还用石头砸,用针刺。有一次波拉因伤势过重被抬回家。第二天一早,阿爸发现波拉和莫拉都失踪了。有目击者说,两人用绳子把手绑在一起,跳进了波涛汹涌的尼洋河。阿爸沿着河岸去找波拉和莫拉的尸体,找了很多天都没找到。

阿塔哭了,头倚着阿爸,双肩抽动着。

就要进村了,我眺望着村外荒地上那座嘎登为波拉和莫拉修建的白塔,神情寂寥地对阿塔说:“离开村子时,我要在白塔前磕几个头。”

又愤激地问阿爸:“你为什么不下咒语,咒死那些虐待你们的人?”

阿爸好似吓了一跳说:“那怎么行?作为佛教徒,不能伤害他人,哪怕是你的敌人。”

阿爸沉想了片刻又说:“我这辈子最大遗憾,是没有做成出家人。下辈子转世时,希望还能继续当僧人。”

二十三

估摸着聚会的时间快到了,我换上藏装。阿塔一看就懂,却故意问:“你不是不想去吗?”

“去。”

“你不怕吐丹次仁胡来?”

“不。”

等着阿塔梳洗、打扮准备出门时,我忽然问了一句:“吐丹次仁抽烟吗?”

阿塔随口应道:“应该抽吧。”说完觉得不对劲,转脸盯着我问:“你要干什么?”

我支吾其词,一面悄悄把路上买的红塔山塞进怀里。但还是被眼尖的阿塔瞅见了,直喊:“我反对!”

我开心地笑着说:“咱们汉人有句话─烟酒不分家,我是在铺架通向友谊的桥梁。”

位于村政府旁的藏式茶馆跟成都的传统茶馆一样,除了刷成白色的墙壁,几乎没什么装饰。成都的茶馆多用藤椅、竹椅,有服务员拎着铜茶壶来回走动,挨桌斟水,而这里的是长条木头板凳,每张桌子上摆着装茶水的热水瓶,还供应青稞酒和啤酒。

老远就能看到人们出出进进,传来阵阵喧哗声,欢笑声,追逐打闹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歌声。记得母亲曾说过,藏人是个快乐的民族。稍加深入你就会发现,男男女女随时都在唱歌,从祭祀、祈福,走路、骑马,到粉刷墙壁、农田劳作、山上放牧,处处有歌声。

一进门,人都涌上来了,七嘴八舌,争相问候,那声浪差点没把阿塔吞没了。虽然应接不暇,阿塔仍不忘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们。我这身藏人打扮,引来笑脸无数,不仅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气氛也骤然轻松起来。只是我心里七上八下,顾虑语言不通,难以交流,虽然阿塔会帮忙翻译,但不可能持久,还得靠我自个儿去对付。这情形很像我刚到英国时参加英国人的聚会,既不会说又听不懂,最终傻乎乎立在一旁,没人理睬,如坐针毡。

很快地,我发现与我聊天的这些年轻藏人,无论男女,或多或少都能说些汉语,有的竟说得像阿塔似的流利。就连话题也跟坐茶馆的成都人一样海阔天空:谁住新房了,谁挣大钱了,昨天吃什么了,谁又买好看的衣服了。不少人抱怨乡里、村里的官员贪污腐败。有个叫札西的靠开拖拉机跑运输为生,他提到这两年农机补贴增加了,但他一分钱也得不到,拿补贴要有关系,他没后台,根本没指望。我还了解了一些当地习俗,比如,这里结婚无需结婚证,也没有离婚一说,男女分开后与他人住到一起,又是夫妻……

我挨桌把香烟散给每个抽烟的人,接过烟的藏人都会站起来对我笑笑,说一声“突吉其”(谢谢)。

吐丹次仁不在茶馆里,阿塔进门时他就没露面。不会是因为我来了,他便躲开?

我问阿塔,回答是:“不要没事找事。”

旁边有人插话说:“吐丹次仁在外面玩‘吉韧’(藏式撞球)呢!”

阿塔阻拦说:“别去。”

但,我已经走出茶馆。

在茶馆与公路之间,一溜摆着五、六张玩吉韧的方形木板桌,每桌都有人,其中一桌人气最旺,两人对垒,好多人观战,热闹非凡。有人出谋划策,有人呐喊助威,有人失望慨叹。

(待续)@#

──节录自《有一个藏族女孩叫阿塔》/自由文化出版社

责任编辑:马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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