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锦瑟(73)

作者:宋唯唯

(fotolia)

font print 人气: 480
【字号】    
   标签: tags: , , ,

晾晒过装修后的气味,房间通好了风,便择了一个日子,店开张了。楼上只有两间客房,雕花大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和被褥,条案上摆着清供的插瓶花叶。卫生间则是微尘不染的洁白,周到的热水浴,雪白的浴巾,洁净的朱漆地板,挂着防蛀祛湿香包的木头衣柜。楼下是灯光温柔的书吧,咖啡机研磨咖啡粉的香味,轰隆隆地弥漫开来,橙黄的灯光溶溶地罩着室内的桌椅,书架和似有似无的笙管之音,店里只请了一个粗做阿姨,专事打扫和洗汏,她做的都是细活,摆设、沏茶、做咖啡、照顾吧台、结账等等。店里处处清爽、宜人。这些不言不语的硬件,抵得过万千殷勤了。这间店子,生意很是不坏。店里仅有的两间客房,总是客满的。

朱锦是一个沉静、寡言的店主,遇见交谈一律以微笑示意。她的笑容,像哑女的笑容,因为不会发出声音,笑起来,格外的诚挚、饱满。然而,乍一眼看过去,就是能让人感觉到,她是殊异的。是那种和婚恋男女人伦这类事体绝了缘的女子。带着仙气——人们在她店里网络留言区这样评说她。

那个男孩子照例地,每天都会上门来晃一圈。前头说过了的,看管和汇报她的动向,是他的工作的一部分。眼见得这民宿和书吧,一天天地像模像样起来。他心里有一种震动——她们这对母女,难道不是最应该在绝境之中,困顿无路吗?

朱锦是个黑到底了的人,连去申请一张民宿的营业执照,也不可能得逞。政府部门都不会给她办任何事的,但一有风吹草动,打开监狱的大门把她关进去——这条路倒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她也没有钱,当初查封她的家时,她什么都没能拿出来,一网打尽了,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前段时间她的那间单身公寓被执法部门拍卖了,深圳的房价昂贵,那房子是很大一笔钱,但都被充公了,说起来,没有这笔数额颇大的罚款,她根本不可能每天在街头行走自如,还时时对他恶语相向。

这个店开张前,她一趟一趟去工商部门办理营业执照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根本办不下来,需要她办什么,头一个要求都是要求写书面材料——悔过书、保证书等等,不和信仰划清界线,她什么公民权都没有。小城太小,他留个心眼,在办公室窗前往下看,也眼见她一趟一趟从那些部门出来,哭丧着脸,霜打了一样,低着头回家去,走着走着,还要去水边坐一会儿,默默垂泪一回。这个情景,也是他少年时熟悉的。

后来,是她母亲出面,拿了自己的证件和裁缝店的营业执照,拿去加了两项新的经营项目。她母亲没犯法,公民该有的权利还是有的,要给她的。再说了,这些事,他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对那些部门打个招呼的事。她母亲和他,一直是有一种真切的情意在的。 这么多年了,什么都不一样了,然而,他和她之间还是从前。他一到她面前,就还是最初的那个少年,清澈的,腼腆的,一往情深的。她待他,也从来没变过。只要看见了他,就油然的眉开眼笑,从心底笑出来的高兴。不能说话,也颤微微地,试图起身给他斟茶、拿点心。因为晓得女儿是不会招待他的,只有她,在这个屋子里,很恒定地,是母亲,是这个男孩的避风港,她望向他时的温情神色,瘦弱,温柔的笑容,仿佛一种催眠,一种令人安全的帷幕,轻轻地包围他。他坐在她身边,因为上次讲话,刺激得她当场休克,如今也不敢乱说话了,只坐在她身边,不言不语的。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划清界线。

出院之后,她到底没有像他心里忧患的那样——瘫痪在床,不能自理。还是那个干净体面的妇人,病了一场,头发全白了,反倒有一种安详。她脸色倒是很好,红润的,日复一日地,四肢和口齿康健起来,能动手拿东西,能说点话,后来,居然能上缝纫机裁缝那些老蓝布了。看见他登门,她总是笑咪咪地,拿手巴巴地指著身边的椅子,让他坐下,还从围裙里摸出些板栗橘子,剥给他。朱锦则黑着脸,掉头走开,没事时,他也不去理她,倒像是街坊间两个陌生人,彼此都没兴趣认识一下对方,若是开口,必然也是公事公办,他对她宣读政府的新指令,要她识时务,放规矩点,小心点,最近不要和境外势力有联系,不然就去班房里过年。他宣布这些时,要么面对的是她那坚硬得像电冰箱冷冻室一样的冷漠,置之不理;要么,就是她像水管爆炸一样地,恶语相向,什么文件、什么罪名拐个弯都能和他挂上钩,好像他是始作俑者,命令都是他下的一样。明明是她随时有被抓进去坐牢的危险,却总是义正辞严地告诫他,你就这么一条黑路走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助纣为虐,你肯定是要遭恶报的,你迟早要遭恶报。已经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帮凶在遭恶报了,有发生车祸的、有得了绝症的。你就等着吧。

他听着她诅咒他,鉴定他不得好死。气得涨红着脸,眼冒金星,他时常能体会到她母亲被她气死过去的那种心情。每逢这样的时候,他心里就更加肯定,那个可怜的老妇人——她是无辜的,摊上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女儿,他是不能不管这个老人的。而且,每逢这样的时候,她母亲就会走上来,伸出巴掌要去打女儿的嘴,扯着他的手,走开去。也因着她母亲,他在她身边,总是不着急离开,他坐在她身边,因为总是被骂过,人也没心情说话,就不停地刷手机。她偶尔还探头看一眼,看他在忙什么。他呢,就给她看自己的手机,相册里的一些照片,都是些吃饭宴请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指点给她看,餐厅是怎么摆设,菜式什么名头,连照片里盘里的汤是什么食材、吃饭的人是哪几个,也详尽地,跟她解释一遍。她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意思,他就一径讲下去,还把一个月总有那么至少一场的相亲饭局也讲给她听,有图有真相,配以图片解说,连介绍人长什么样、被介绍的对象长什么样,都给她看一遍。母亲听了,神情里就有一种深深的、深深的伤感,惋惜,还有舍不得。这神色,也是让他心里难过的。@*#(待续)

责任编辑:李婧铖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落了好几天的雨,草木恹伏,落叶遍地。待天晴朗起来,满城桂花飘香。她每天奔走于家和医院之间,为母亲送汤送粥,床前伺候,母亲已经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了,目前没有性命之虞了,取下了呼吸器、各种插管。虽然还不能言语,然而,神智渐渐在恢复,那双忧戚的眼睛里,看着她时慈爱而满足的眼神,她小时候每天都浸润在这样的目光注视里,现在,又回来了。朱锦坐在她的床前,将保温盒里的粥汤,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给她喝。
  • 听完这句话,朱锦心里有一块悬着的牵挂,稳稳地落了下来,她一直牵肠挂肚地担心罗衣的安全,怕她会遭遇迫害,听到她要远走高飞的消息,顿时身心一松,腔子里长松了一口气,同时,眼泪也落下来了。见她哭,罗衣忍了好久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泪流满面。
  • 说是他现在进了一个团中央的机关,哎呀我也就是听一听吧,没什么感受,本质上我们是两种人,或者我们对自己的人生作出了不同的选择,分开也是必然的。他自己也说,和我离婚,就感觉自己生命里有一页彻底翻过去了,有一部分自己,永远死去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了。我心里真的一平如镜,过去的那种多情依恋、被他抛弃时的痛不欲生,都灰飞烟灭,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看他也就是路人甲了,他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也一目了然。
  • 我只是为了确认,在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我还是能愉快购物的。要是按照这个世界的寻常规律,你和我这样的女性,我们经历了一重重的欺骗、背叛和抛弃,不止是婚姻,情爱的不可信,连我们小时候学的,人是猴子进化的——都是谎言。我们已经被生活辗压得骨头渣都不剩了,早就不可能活了,该心碎而死了。最多在电影和戏剧里,我们这样的人还能老脸老皮地活下去,随波逐流,或者心如死灰地敲着木鱼数着念珠,不占份量地度过我们的余生,等着那些伤害我们的人,余生会回头看我们一眼,说一句对不起,然后我们就含恨而终了。
  • 罗衣走了,去了一个她从来没有去过的、隔海隔洲陆的地方。她仿佛一艘大船启航,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这里样样都是熟到心里的,然而,却又是最陌生不过的,陌生得只觉得自己的命运像蒲公英的种子,顺着哪一阵风,就落到这里。
  • 敲空了的前厅,也看出眉目来了,面街临河的主墙,镶嵌了大幅的透明玻璃,墙壁都是粉刷一新的,油漆是暖的颜色,空阔的大厅铺上了檀木地板,四壁安置下了木质书架,书架前陈设着落地台灯,照着舒适的小沙发。音箱装在天花板挂角上,有一台唱片机,已经淙淙地,流淌出乐音,在空阔的空间里,很有轰响的回音效果。
  • 洗手间里,我在洗脸池前磨磨蹭蹭,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镜子里,一个戴黑墨镜的在向我微笑!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方明,这儿没监控。”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心惊肉跳!他摘下了墨镜——My God!是他!
  • 在医院见到了杜红,也看到了她那位一直昏睡的将成为植物人的男朋友,我真是无话可说了。这个刚毕业的法律研究生,不谙世道,跟预审死磕,结果被一手遮天的小预审整得被律师所解聘、男朋友被打成重伤。我塞给她一万元——杯水车薪,在这昂贵的医院里支撑不了几天。这钱还是我向母亲借的,我目前在国内的现金,为还人情债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 徐队一愣:“说点儿‘人话’你听不懂啦?非得让我说‘黑话’是不是?方明,收拾东西!”我终于听到了这句久久企盼的“自由令”——坐牢四个月,我就听不懂“人话”了?非得用“地狱的语言”翻译一下!我已经成了标准化的大陆囚徒了!
  • 忽然牢门口铃铃作响——徐队拿着钥匙当铃铛晃。“又讲课呢,方明?”他说着开了锁,装模作样地说:“放学了,你走吧。”这是著名小说《最后一课》里的最后一句话,他用的也是小说中那老师悲凉无奈的语气。又开玩笑了。我马上改为笑脸迎了过去,“徐队,又提谁呀?”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