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存在“最难”的语言?专访语言学家林若望

作者:研之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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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研究“语言学”

人类能成为“万物之灵”,“语言”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透过语言,我们累积知识、传递文化,逐渐形成多元缤纷的文明体系。研究语言学,从深层的角度看,是对于人类本质的探究;而从务实面,语言学从不同语系的异与同之间找出逻辑与规则,更有助于外语的学习。

在文章开始之前,请先给你自己拍拍手。为什么?因为你正在进行一件高难度的任务──阅读中文。

许多正式或非正式的排名中,“汉语 / 中文 / Mandarin”都被列为最难学习的语言之一。光是中文里的平上去入声调、同音字、破音字,就已经够让外国人头大了,更别提中文字的一笔一画,看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不听话的外星蚯蚓。

所以我们可以轻松流利地使用中文,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对吧?中文这么难,是不是显示我们比外国人聪明呢?

语言没有难不难 端看找不找得到“开关”

很可惜,不是这样的。世界上并不存在“最难”的语言。

因为语言的学习困难度是相对的,要看它在族谱上,跟你的“母语”距离远近而定。

比方说,母语为台语的人学习客家话或是国语,因为同样是汉语方言,语法结构较相近,就会比较容易;又比如,因为日语在汉字上借用中文字,以日文为母语的人,学习中文字也会比英文为母语的人来得快速。

而且,“母语”的学习,可能根本就没有“难易度”的问题。

“一个小婴儿,不管他的血统人种是什么,你让他从小听英语、他就会讲英语;从小听中文、他就会讲中文;你让他在非洲部落长大,他就会说流利的非洲话。”中研院语言学研究所的林若望所长说,“世界上有 4000 至 6000 种语言,以可能性来说,他可以学会任何一种语言。”

担任中研院语言学研究所所长的林若望,研究语言学已经将近卅年,是国内少数精研“语意学”领域的学者。(摄影/张语辰)

两三岁的幼儿认知能力尚未成熟,也许左边右边不会区分、加法减法算不清楚,但在母语的掌握度上,却能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四岁以前,我们每个人都当过一段时间的语言天才。这种“奇迹”的成因,语言学大师 Noam Chomsky 认为,这是婴儿的“语言本能”,就跟视觉听觉这些感官能力一样与生俱来。

不过这样的语言学习效率,在我们长大后反而不复存在。于是,我们学习外语时,总会有些环节头痛万分。可能是背不起来的英文单字、复杂琐碎的文法问题、或是那些永远发不标准的西语弹舌音。

林若望认为,我们也许未必能重现婴幼儿时期的语言学习效率,但只要找到语言学习的某些“开关”,学习外文其实没有这么困难。

镜中倒影:中文与英文的对称句法结构

林若望先从多数人最熟悉的外文──英文,开始谈起。

中文和英文是南辕北辙的两种语言:拼写上,中文是表意文字、英文是拼音文字;声音上,中文是声调语言、英文是重音语言。其他还有很多语序和文法上的差异,例如姓名的顺序,就刚好相反:

中文的姓名,我们会先讲家族姓氏、然后才是个人名字;但英文相反,先名后姓,这是什么原因呢?”

大多数人被问到这个问题,最先联想到的答案应该是:“华人的家庭观念较重,所以家族姓氏放前面;西方社会重视个体,因此反过来。”这说法听似合理,毕竟语言的确会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

那么,如果这个逻辑成立,林若望继续追问,中文和英文在“日期”和“地址”的写法上,又有何差异?

姓名、日期、以及地址在中英文中的写法对照。
(图说设计/黄楷元、张语辰)

从上方表格可以看出,中文和英文顺序相反的不只是姓名,日期和地址的写法也是。若前述“比较重视家庭观念”的原因成立,那么难道英美语系的人重视“日”胜过于“年”?重视门牌多过城市国家?看来,“重要性”这个逻辑,无法类推到日期和地址的顺序上。

接着,林若望继续举了个句子为例:

中英文句法结构的对照,同意义的字词以相同颜色显示,可以比对出句法的结构顺序。(图说设计/黄楷元、张语辰)

这两个句子,除了主词之外的所有词语,顺序又刚好相反。连续几个范例看下来,我们大概可以猜出个端倪了。原来,中文和英文虽然差异很大,但在句法结构上,它们就像是镜子里外的两人,彼此对称。

从语言学的角度,每个句子都是一出戏,里面最核心的“剧本”,就是动词。

林若望继续用前面的句子为例,“读书 / study”就是核心剧本 ( 动词 ),“约翰 / John”是主角,其他用来补充动词的就是配角 ( 修饰语 ),跟动词配在一起形成“动词词组”。

好玩的来了,英文句子中,动词是领头走在最前面,所有配角跟在后头;而中文的句型,却是先让配角们出场,核心的动词在最后压轴。

动词是句子中的核心,也就是“中心语”。从图中可以看出,中文与英文的中心语位置刚好是相反的。(图说设计/黄楷元、张语辰)

语感关键:“中心语在前”vs.“中心语在后”

林若望解释,语言学中,有一种语言分类方式,是依照“中心语的位置”。

英文就是一种相对于修饰语,“中心语在前”的语言,重要的元素打头阵,后面再补充说明;中文刚好相反,是“中心语在后”的语言,所以语序上反而是修饰语先出场,然后才是中心语。

这种基本“中心语在前”或是“中心语在后”的规则差异,就能够用来解释姓名、日期、和地址在中英文里的相反顺序了。

以姓名来说,姓氏只是缩小范围用的修饰语 ( 例如:周家人 ),名字才是准确指涉特定身份的中心语 ( 例如:周家的杰伦 )。中英文的姓名先后顺序,就是决定于中心语的位置。中文“中心语在后”,所以先姓后名,英文“中心语在前”,所以先名后姓。英文日期、地址的概念,也是如此。

林若望表示,套句语言学的专业术语,中文和英文拥有不同的“中心语参数 ( head parameter )”。在不同的语言中,找出类似这样的参数规则,就是语言学家致力研究的面向之一。“就好像一个语言里面有一整排开关,当我们掌握了一项参数,就打开了其中一个开关。你打开的开关越多,学习这种语言就会越事半功倍。”

一般人谈到语言学习时常提到的抽象词汇──“语感”,其实就是如此。理出规则、举一反三、类推适用,什么希腊文、非洲语,一下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加把劲,也许你也可以重现自己四岁前“语言天才”的光辉荣景!

问:所以您的研究是找出语言规则、帮大家学好外文吗?

答:( 笑 ) 其实不是这样的。找出这些规则固然是件有趣的事,不过以“中心语位置”这个参数来说,其实是语言学中“句法学”这一支的关注面向。句法学是我硕士以前的领域,从博士学位开始,我真正钻研的领域是“语意学”,特别是“逻辑语意学”。

我的研究基本上是用数学及逻辑的工具,研究语言的意义是如何产生出来的,像是以数学中的集合、函数等观念,来解释语言意思的组合运算。在台湾,我算是第一个做这方面研究的语言学家,也是整个大中华区域少数作这方面研究的。

问:那么为何您会喜欢研究语言学?并且专研语意学领域?

答:这种研究的兴趣,是循序渐进的。大学修课接触到语言学,侧重的是“句法结构”的部分。那时吸引我的,就是找出语言规则和论证的过程。后来,在清大攻读研究所硕士的时候,我开始着迷于语言中一种“对称的美”,很想进一步知道这种对称之美是如何形成的,于是就这样一路专研下来,并到美国攻读语言学博士。

其实我真正学习语意学是在撰写博士论文时。硕士时期,台湾清华大学的老师把我的句法学底子打得很好,所以到国外读博士时,句法学这门课相当轻松,但是“逻辑语意学”则是一门从来没听过的课,用到了许多哲学、逻辑以及数学的概念,直到写博士论文前,我对这门学问都还一知半解。

但想到以前硕士班的老师说:“人的手上一定要有两把刀子,将来才不会捉襟见肘”,于是硬着头皮找了系上著名语意学大师 Angelika Kratzer 当指导教授,在边学边写的情形下完成博士论文,也正式让我走上逻辑语意学这条道路。

语言学的研究很有趣,特别是我的研究领域不需要倚赖什么贵重设备,通常只要需要我的大脑、文献资料和语言资料库,随时随地都可以一篇文章或是一书在手,就天马行空地遨游于想像世界,享受钻研的乐趣,不会被外在环境所限制,所以研究这样的一门学问,真的是很享受。

有些研究就是我在散步时想出来的,手脚快一点的话,几个礼拜就可以完成。

语意学,其实台湾研究的人真的不算多。所以不管我做什么,很容易就成为先锋。看到别人没有看过的风景、让后来的人必须跟着我的足迹,不也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情吗?@

──转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本文限网站刊登)

责任编辑:杨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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