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岁月

作者:袁绍珊

修改衣服的技工在澳门还算普遍,因为制衣业曾经是澳门的三大产业之一,那时候的女子大多是“车衣女”,即使九十年代末制衣业式微,女工们还是留有一身好手艺接点补补缝缝的活儿。(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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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鲁女子如我,东西要修、要补,总是全年“无休”。

现在的产品制造商的用料、手工也远不及旧日讲究,与其让消费者买一件产品用上一辈子,倒不如折旧快速,每隔一段时间推陈出新。

手机萤幕不稳定、手提电脑越跑越慢、闹钟日夜颠倒;手表、皮带半年不到便破损严重;衣服破洞想要缝补、大衣钮扣过半被弄丢、礼服要拿去放宽;平底鞋鞋底因胶水干掉快要宣告独立、高跟鞋鞋根被碎石路磨蚀得掷地有声、羊皮靴子要打蜡上油保养;牛皮手袋的扣子因受不了重量而断裂罢工……

在都巿,东西坏了、旧了、过时了,最便捷的处理办法居然是丢掉。全球化的当下,一件快速时装商制造的新衣,有着大量生产的平均成本和第三世界的廉价劳动力作支撑,售价可以不到四十港元,比修改一件旧衬衫还要便宜。

修改衣服的技工在澳门还算普遍,因为制衣业曾经是澳门的三大产业之一,那时候的女子大多是“车衣女”,即使九十年代末制衣业式微,女工们还是留有一身好手艺接点补补缝缝的活儿。

很多人觉得拿东西去修补,既麻烦又小家子气,我却不以为然,有时候连补衣的阿姨都说这破衣不能穿了,我还是舍不得,把每件破烂东西都说成是宇宙唯一此生最爱。我对旧衣的迷恋,非因喜欢二手古着,大概是由于先母做了一辈子制衣女工,让我潜意识里对每件衣服多少也心存敬意。

澳门人懒于修理旧物,说穿了,其实是因为澳门细小的巿场支撑不起大多数国际品牌的维修部,总是望穿秋水才能修理好一个零件,所谓的售后服务,经常是漫长等待加上高额邮资。

早前友人送我项链,镶在上面的小水晶一年间就掉了两次,拿到指定的专门店去维修,每次一等就是数个月。黏几颗小水晶不是太高难度,难就难在没有专业师傅,维修部设在香港,货物一来一回全是时间,售货员抱歉地说:

“恐怕只能等了……不然买一款新的?”

维修部设在香港,的确是很多澳门消费者的恶梦。互联网和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最怕就是电子辞典坏掉,寄去对岸修理再寄回来,运费都要消费者自负。去所谓的澳门维修部订一个三年前的手提电脑电池,等香港那边寄来就至少要三个月,因为香港的维修部要先等零件从美国运来再转运。

三个月?在这个急速的世代,三分钟都嫌太久了。

****

相比修衣补衣,想在澳门街头找专业的补鞋匠要艰难多了,要找这些“世外高人”还得到处打听。

澳门硕果仅存的补鞋匠大多是老师傅,有时候鞋子坏了跑不动,我干脆坐下来看他们缝补,顺道聊天。澳门民间近年热衷于做口述历史,却很少关注这些长驻街头的老工匠——他们本身就是一部活的城巿志,是快将消失的城巿风景。

澳门最张扬的补鞋匠,大概就是高园街圆环那位伯伯,在摊档旁边挂满各种手写大字报,内容围绕毋忘抗日战争和阶级斗争,直抒胸臆,左派得很。

事实上,年轻一代往往对维修器具一窍不通,东西一有损坏便随即丢弃,连送回原厂维修的费用和时间都省掉,但长者的阅历、经验和手艺,却常常意想不到地让看似没救、没用的旧物起死回生,甚至在修理的闲聊过程中,寻得社会交往的渠道,向年轻人传递实用的生活知识和智慧的同时,从中重新获得快乐、自信和尊严。

近年,从外地引进、收费昂贵的名牌手袋翻修保养店大行其道,兼具维修服务的老店在新的消费模式面前却节节败退,不少专门修理钟表的老师傅只好提前退休。澳门最热闹的新马路一带过往老店林立,当中不少物业是从前的善长仁翁捐给镜湖慈善会,慈善会再以低价租予商户。

近年澳门经济大好,慈善会乘势大幅加租,导致许多老店被迫搬迁或关门结业,由外地连锁式高档金铺、珠宝店取而代之。当时商界代表暨慈善会负责人面对传媒质询更直言不讳:

“你要卖些高产值的东西,譬如卖手表,现在好多手表店,游客买一只动辄十几万,这些才能赚钱,卖些赚不了钱的有什么用?当然负担不起昂贵租金,社会是需要进步,不能停滞不前。”

“维护旧的东西就是导致社会停滞不前的原因”,和大陆改革开放时代“发展才是硬道理”的逻辑一脉相承,更不幸地成为当今许多大陆二、三线城巿的发展信条,“大破大立,拆掉重来”这种短视的都巿更新思维,忘记了文物保育其实是对城巿文化的持续增值。

对具历史或艺术价值的旧建筑的修补、活化、再利用,的确没有另建新楼那样有即时的高产值回报,但它滚存的文化红利将随岁月的流逝而递增。如果当初澳门的文化管理者对岁月和旧物没有半点敬畏之心,现在的澳门很可能只是香港大卖场的翻版,澳门历史建筑群就不会被纳入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早就随岁月烟消云散。◇

——节录自《喧闹的岛屿:台港澳三地文化随笔》/ 联经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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