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看这条街上,看看人们都忙什么,每个人都各得其所,父母打孩子,城管打小贩,吃喝玩乐,卖淫嫖娼,各取所需,这样的人群,你不觉得你信仰的东西离他们太遥远了吗?他们根本也不在乎你想要让他们知道的所谓真相。 你不觉得,你自以为是的奔走是徒劳而可笑的吗?”
“每一个末世都是如此,这景象没什么奇特的,庞贝城毁灭后,留下的印记表明毁灭前夜全城正在淫乱狂欢。太阳底下,并无新事。 ”施一桐平淡的语气,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接着说道,“ 但是,这些人是被败坏的道德带到这一步的,他们只是在这种集权体制下,习惯了失去任何权利,换而言之,他们有做坏人的自由,却没有信‘真、善、忍’的权利,你还没有看明白这个社会有多危险吗?你看看,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在煽另一个人的耳光,在欺凌比自己势弱的人,你说得没错,很多人做的都是魔鬼才做得出的事情。但是,你不觉得,正是这样的社会,才需要信仰、需要知道‘真、善、忍’吗?”
“不正常是你能让它正常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在这么一个社会,你去告诉这些人放下酒杯放下情欲,去做一个清心寡欲不坑人不害人的人。可能吗?根本不可能好不好?”
“怎么不可能?我自己以前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我追名逐利,唯利是图,趋炎附势,俗世中的我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好半点 。我嘲笑过21世纪了居然还有人信仰神的存在,可是,现在,你看见的我,我的确信仰神的存在,我信仰宇宙之中有一种规则在运行,在约束着我。 ”
“那你在家待着好好修炼啊,你用心敬奉神啊,你做到了不同流合污、不随波逐流,已经是人中君子了。你就清清静静地做一个信神的桥梁工程师,不上街,不是挺好的吗?”
“我走出来,所以有机缘告诉你,关于神的存在,你把你感受到的告诉了你的朋友, 神的力量对我们每个人都起了作用,对吗?同样,有太多太多的人,他们是被蒙蔽着的。我们要去告诉他们,唤醒他们。”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对这个世界看起来有这么深的爱。”朱锦冷笑一声,讥讽道。
施一桐闻言默然好久,开口说话了。大风吹拂,他的声音在风里,听起来格外的温柔、深情。
“以前我还没有修炼,是个平常人的时候,挺喜欢诗歌。有个土耳其的诗人写了一首诗,火车,中译本翻译得不尽人意,然而,那意思还是在的。我读给你听吧。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
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
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
令人记起了许多事情。
为什么我不该挥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我很喜欢这首诗的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怀,天下凡人凡事,莫不与我相关。我想,这相关也许就是生生世世吧,在一个漫长的时间场里积下来的业债和缘。 后来我修炼了,仿佛,这种情怀就越来越浓了,只觉得,世上的人都是可怜的,他们不知道前头是什么。我要去告诉他们,信仰神,保存他们本心的善良,做一个好人,是唯一他们该做的。 ”
朱锦紧闭嘴唇,没有再说出任何话。因为她本能地明白,她说出任何话,都是一种冒犯和亵渎。她将永远保存这一晚的记忆,面前这个男子,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感受到了,天地之间的一种回响和感应。风吹得他们衣衫翩跹,他站在光里,有着一种出尘的圣洁和伟岸。
她想,无论前方是什么,其实,她和他一样,都已经回不去那个人群之中了。那里有沸腾的日常生活,吃点喝点,怀有热切的欲望,还有斗志,年纪大了,硬着头皮生个孩子,为那个孩子不够精明不够如意,而每日里火冒三丈,忧心忡忡,需要很多的钱,才有足够的体面和安全感,当然,免不了有敌人,有敌人才有起伏,斗得刺激、来劲,岁月流逝全然无知——那样的生活,施一桐不可能去过的,现在,她也不可能了。
他们往回走着,夜色深了,街头不再那么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变得空阔和爽洁,灯光透过榕树,使得路面充满了宁静的斑驳光影,海风拂面。朱锦问道, “ 那么,自从你开始修炼,你就不再读诗了吗? ”
“能读到心里去的,很少很少了。人嘛,几千年说的都那么点事。 ”
“那修炼人的乐趣是什么 ? ”
“其妙无穷。你让我用语言说,我真的说不出来,太多太多了。你看我枯坐陋室,而我神游万里,天地自在。而且,如果你去看看我读的书,就知道我并非不读诗,我读到了最好的诗。”
“我会去好好看的。”朱锦说。
他们肩并肩走回社区,说说笑笑间,信步进了电梯。待到电梯门打开,朱锦习惯性地从手袋里摸出大门钥匙,听见走廊一端的安全楼梯里,突然传出剧烈而急促的脚步声,奔向电梯。朱锦此时已然跨出了电梯门,她本能地把身后的施一桐往电梯里一推,手指迅捷地一按关门键,低声道, “下去, 你想办法脱身。”
电梯门合上了,她眼睛的余光只瞥见电子显示屏上数字在跳动,就被一个拳头砸到她脸上,脸上咸热火辣,满嘴是血。口腔里的牙齿和眼眶里的眼球似乎一起飞了出去。“臭三八,你他妈还胆挺大,还挺有义气,在老子们眼皮底下掩护人逃跑。追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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