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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散文:一夜惊梦(11)

作者:兰心

先生初出牢笼

专程去接先生出狱,相握的手,一路没有分开。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虽然一脸沧桑,人比黄花瘦,只要能活着回来,夫复何求?

一回家,先去公公坟上祭拜。告诉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可以瞑目,数年冤狱,儿子终于回来了。先生匍匐坟头,以头拱土,如乳子般依恋。抓一把黄土,久久地凝视着,涕泗横流。斯人已经远去,只余草色青青,正是千古伤心事,白云空悠悠。

阖家团圆,好好高兴了几天,很快就发现事情哪里有些不对。先生的身体好像晒干的丝瓜,内里都成空空的了。气喘吁吁,颤颤巍巍,就连吃顿饭,也一头是汗,气力全无,半路都得歇一会儿。平日里,就如惊弓之鸟、门响、车鸣、人群的喧哗,都会让他猛地打个楞。有天,见衣橱里挂着一套带肩章、帽徽的制服,先生如被蛇咬,大声吼叫着,让我快快快快,扔垃圾堆去,越远越好。有时候,半夜惊叫,只见先生张口嘶吼,两只手不住抓挠,挣扎欲起,似被火烧。抓住他手,轻轻呼叫他的名字,先生骤然醒来,眼里尽是张惶,其惊慌恐怖之状,令人鼻酸。彷徨许久,他才拍拍胸口,大喘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

再度绝境逢生

见先生脸色黄瘦,厌烦油腥,好友凤君皱着眉,嘱咐我陪他去医院验血。不出所料,乙肝大三阳,需要即刻入住传染病房。

先生的精神极其消沉。除了我,任何亲友一概不见,独处一隅,严格与家人分餐。“劳教所里不能学法炼功。”先生低着头,抑郁不乐,“刚进劳教所那会,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啥毛病没有,身体杠杠的。”

除了医院常规的针药,我又买了安利保健品。先生还算监外执行,单位只发给区区二百六十元生活费。这种来自美国的直销产品,在我们眼里近似天价。是我坚持要买的,先生心里却颇有不忍,一粒粒数着,天天盘算着价钱。

一天,照例去看他,先生有些兴奋。说夜里做了一个极其清晰的梦,一个白头仙翁,看上去鹤发童颜,送来了一葫芦丹药。从那天起,先生又重操旧业,开始打坐炼功。

入院10天,乙肝病毒消失。15天,身体指标一切正常。

医生对着检验报告大摇其头,说:“不对,不对,乙肝大三阳哪有这么好治?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为小心起见,你们最好再去权威医院查查看看。”

我们也被院方的态度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大费周章,去大医院查乙肝DNA。报告显示,细胞里已没有任何乙肝病毒。

这一下,不啻拨云见日,绝境逢生。先生清瘦的脸上阳光灿烂,愉悦的笑容如晨起的朝霞:“人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信不信?”

乙肝能好?谁相信啊?先生的同事们怕被传染,个个退避三舍。于是,校长专程和先生谈话,让他休长期病假,好好歇息歇息。也算因祸得福,先生从此无需上班,反得了一个自由之身。

当时,坚定的法轮功修炼者,大半入狱。或死或病,元气大伤。从劳教所刚出来的,谋生无计,尤其艰难困顿。

那时候,我们已搬入新居。虽四壁萧然,到底窗明几净,气象一新。常有狱中难友,叩门来访。彼此相见,又喜又悲。大家都是生死之交,今日得脱大难,欣快之情,委实难以尽叙。当时在劳教所里,虽日夜相处,却不得片言相交。而今终于可以抵足长谈,一诉离情。我总是笑着奉茶端水,尽力侍候。短则一周,长则一月,来了,就像亲兄弟一样,实实在在,无需客气。

有一位名校学生,先被开除,后又入狱。从劳教所出来,只好回到沂蒙山区的老家,天天倒水喂食,帮老父亲养猪。闲云野鹤般的天性,到底不能长居乡间,来我家住着,天天研究电脑程序。住在临近的难友也时常来访,大家清茶一杯,每每谈至深夜。

有一次,从济南来了位诗人,长发披肩,面容清瘦。谈起过往的经历,玄而又玄,令人悠然神往,如听天书。临走,留下一本薄薄的诗集,闲时翻翻,颇觉有些意思。

蓓蕾作文班

那时候,劳教、开除、撤职、降薪,生意关张。朔风所至,千里冰封。几乎所有的法轮功学员,家庭皆艰难困顿,衣食不周。为了一日三餐,大家胼手胝足,终年挣命。

还好,我在自家小院开办的“蓓蕾作文班”,已在一片诋毁声中,声名鹊起。

学生时代屡有作品在省市级文学刊物问世,我一直是当地作协会员。但因结婚后,杂事缠身,灵性全无,不再有风花雪月之雅兴,几乎绝迹文坛。偶有写作,也都是些文件、报告、情况反映。才女之名,只限于业内及官场,不为外界所知。

办学之初,因为是半路出家,差点让老师们的口水给喷死,为混口饭吃,说不得,只好唾面自干。

也是无巧不成书,一天,偶遇先生学校的女同事,几面之缘,不算顶熟。“听说了吧?最近有一个什么蓓蕾作文班,好像风头挺盛。哎妈呀,一个下岗的,肚子里能装几瓶墨水?作文是那么好教的?也不想想!咳,偏就有愿意送钱上当的!”眼见得美丽的女教师言之凿凿,嬉笑怒骂,却不知道她口里那个胸无点墨,大话欺人的下岗女工,就是站在眼前听她高谈阔论的区区在下。虽心下羞恼,暗暗咬牙,也只好行若无事,权当春风过耳。

我的作文教学并无师承,完全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写作心得。要言不烦,区区几条原理,掰开揉碎,用大白话来讲,授课不过一个小时。其余时间,我带学生们玩气球,包水饺,看黄河,逛公园,教给他们如何实地观察。真金不怕火炼,我的作文班速效易学,生动活泼,居然名声大振,风靡一时。不但有中学老师前来观摩,当地小学更是直接克隆我的教学模式。

正是自助者天助。先生病假之后,我们搬出自家小院,正式成立了一家民办学校。有速读、速记、珠心算、快速识字、作文、英语及围棋。加盟了一系列特色教学项目,教法独特,口碑良好,被评为市级“诚信单位”。

费尽巧思,琢磨了许久,在木工师傅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把家中又细又长的阳台改造成了平生第一间书房。有书有画,笔墨琳琅。五楼之上,白云漫漫,鸟声清新。一枝三叶梅,整整爬满一面东山墙。花开的时候,累累垂垂,宛若红云。香烟袅袅,乐音细细,先生又在闭目打坐,面容恬静,如在熟睡。一诗一画一蒲团,在我的眼里,即是生活中的优雅与闲适。

超越物质之上,追求一种精神上的丰足,乃书生本色,生而有之。即使零落成泥,也有香如故。(未完待续)◇

(此文发表于1265F期旧金山湾区新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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