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106) 明光殒-沉鱼轩主1

作者:云简

杭州西湖雪景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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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沉鱼轩主(1)

正值隆冬时节,即便江南,亦是冰霰织雾,霜凌成雪,西风轻啸,漫山铺江,云雾茫茫。寒烟缭绕处,一只独舟荡开江面,涟漪清波,水秀灵翠。船头一人,身披兽毛斗篷,背负瑶琴,寒霜拂面,落下几点零星。

话说景阳得知凤榜主人之事,日夜兼程,行至扬州。以舟代步,非烟花三月,却是月明冷夜,二十四桥,倚栏放灯。目不可见,一路听过流水潺潺,空山鸣啼,江畔西风,雪落湖面——吴侬软语依依可闻,船老丈道:“过了江,便是镇江府。”

独舟驶入一处河湾,景致风物与其前所见,大有不同,隐隐有繁华之象。笛声不绝于耳,市井吵嚷,小儿嬉闹,鞭炮鸣放。单说那笛声,好生熟悉,细细听来,竟是《满庭芳》。景阳诧异,问道:“敢问船老丈,可知那岸上吹的是什么曲子?”

船老丈道:“便是那盛乐《满庭芳》啊。官人您从北方来,还没听过吧。”景阳点了点头,走进船舱。船老丈和着笛声,也哼了起来。

笛声渐远,市井之声渐息,景阳于船中打坐,沉浮之间,竟有了睡意。一觉醒来,已是天明,景阳问:“这是到哪里了?”船老丈已去歇息,换了儿子道:“已过了无锡,前面便是苏州府。”景阳用了些饭,不觉已是晌午,步出船舱,但感暖阳高照,多日阴云的天空,已然放晴。独舟过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旖旎之间尤有一股清流——景阳再闻《满庭芳》,诧异非常,向船家儿子问道:“为何此处又闻此曲?”

船家儿子道:“这江南方圆百里,连小儿都会吟上一段的。您自北方来,大概不晓得。”景阳续问:“此处可有官府,为何不管呢?”

船家儿子道:“官府也在弹呢,这江南府的吴老爷,可喜欢啦。”

景阳更为诧异,道:“你可去过北方?”

船家儿子憨笑道:“我和老爹是土生土长的徽州人,一直在这江上渡客,没离开过。”

景阳点了点头,回转舱中。船行一路,繁华富庶、清幽山水,交替数次,停泊在一处岸边。船老丈道:“官人,此处便是杭州,江南府。”景阳递过资费,谢了船家,自行上岸。人声愈发嘈杂,夹杂鞭炮做响,亦有丝竹管弦之声,想来应是闹市。

行至街头,拣了一处茶摊,吃些素面、茶水。

话说是日正是除夕,晌午方过,街上便热闹起来:戏台、杂耍、灯谜、会诗……好不热闹。店家端了素面上来,道:“这是请您的茶果,客官慢用。”

楼上以诗会友,伴着管弦之音,也是《满庭芳》。景阳一路听得多了,不以为意。伸手摸索,盘子上云纹游凤,栩栩如生。“想不到这一家街边茶摊,也甚为讲究。”摸到一只橘子,方始剥开,便听得一声惊堂木响:“话说咱们江南,可是‘山清水秀风光美,盛乐普世《满庭芳》。政通人和资丰饶,蔚为大观艺满城。’要问这太平盛世从何而来,可要从十年前一场大戏说开去……”

景阳吃完素面,听他讲得绘声绘色,便又点了一壶香茗,听了一个时辰。便至最后,只听那说书人,再将惊堂木一拍,按道:“官家子弟逞骄狂,恃强凌弱辱艺女。沉鱼轩主化干戈,自此勤修政与功。百姓安康可垂拱,再造江南太平年。若问沉鱼轩主如何化解这一场干戈,请听下回分解。”听了这一番精彩说书,众人纷纷鼓掌,投银掷铜。

景阳心思:“我自北方一路南下,途经之处,百姓唯诺,不敢言官府之事。这个说书人方才所言,正是江南府的府尹吴世桐。此人恃强凌弱,扰乱沉鱼轩,此等败事却能当街说书,也无衙役问津,十分罕见。”又一转念:“不知那沉鱼轩主是何人物,一句话便能让吴世桐那跋扈之官家子弟袖手,恭敬退出沉鱼轩。非但如此,此后居然发愤,其治下的江南亦成荣昌富庶之地……”

说书人收拾杂物,将桌椅还了店家,便然离开。

“请留步。”那人回头,见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公子,道:“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景阳道:“不知沉鱼轩在何处?”

说书人摇了摇扇子,道:“若问轩主何处寻,奇人常隐西湖边。”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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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纳兰那日密会达湖游,杀其不成,便即回返荷城,整军备战。

“料想叛军扬言,势必于年前取下荷城。”心思及此,纳兰秉烛筹谋,未敢合眼,只待天明迎敌。黑夜渐退,日光渐升,纳兰抬首,凝望浅蓝窗户——已是辰时。忽觉今日有些异样,打开房门,只觉一股冷气袭来——周遭一片白茫茫,宛若给这硕大军府,盖了一床冬被。步至院中,齐靴深的白雪,步履维艰。

静肃之间,只闻纳兰大笑两声:“真是天助我也。”门口守夜兵士听闻,从梦中惊醒,见主子醒了,连忙禀报三位将军。永延、哈尔奇、玉林三人到时,兵士已将院中白雪扫得干净,中堂立着一只只炭盆——纳兰正在烤火。

“有甚好事?”玉林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放在火上,说话之间吐着白气。

“你们也来烤烤火。”纳兰道。

“是。”小兵又搬两个凳子,永延、哈尔奇落座。

永延道:“恭喜王爷啦。”

哈尔奇不解道:“何喜之有?”

永延道:“这雪下得好。想来荷城便有齐靴的大雪,那山上可不得齐腰深了?”说话间,朗然而笑。纳兰面露喜色,道:“我原苦思无策,却不想大雪封山,真是天时在我啊。”欣喜之间仍不免一丝余悸。

玉林道:“今日大雪,便是雪化了,又待如何?”

哈尔奇道:“我便命人监视气候,随时通报,好做日后长策。”

“嗯。”纳兰点了点头,收起双手。兵士奉上两只酒壶,于冷风之中散着热气。纳兰命人端上,道:“今日天寒,饮杯热酒,可驱寒气。”说话间,斟酒三杯。

哈尔奇讶异:“王爷不是严令军府内禁酒?”

纳兰道:“多喝丧命,少饮有益。好坏福祸,全在人为。”说罢,递给哈尔奇一杯热酒。

“多谢王爷。”哈尔奇拱手接酒。

永延接酒,道:“这雪虽下得及时,解我军燃眉之急。然而军备物资,上次全被叛军劫了,后我军取回,多以粮食为主。现下天寒地冻,转眼便要过年,这可如何是好?”

“嗯。”纳兰点了点头,若胸有成竹,道:“所以才让你们饮酒啊。”

三人闻之,起初惊讶,后便知其玩笑,遂哈哈大笑起来。三人碰杯扬盏,喝酒吃肉,严严冬日,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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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义军一方,大雪封山,白门柳令仓库取冬衣,发放众人。忽地一小兵来报:“朝军书信一封。”白门柳打开观视之后,遂向众人道:“现大雪封山,年节将至,朝军想我双方暂且收兵,何如?”

众人细思一阵,昭雪道:“此前多番激战,将士疲累,现下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机会。大寨主不妨回书一封,双方各自于营前挂起免战牌,待天气和暖之后,再作计较。”

无人反对,白门柳便依策作对。

凛冬时节,大雪纷飞。朝军、义军双方各自挂起免战牌,暂且休兵,约定来年春日再战。

双方战火,便叫这寂寂白雪熄灭。雪漫玉峰,祁连三峰壮观之余,更显静寂。刀器、剑器见多日平安无事,小年时日向白门柳暂别。黄漠无家可归,剑器摒弃前嫌,便请其至飞剑门过冬。黄漠感激涕零,再三道谢。众位武林侠士约定,来年春日,以白门柳之号令,再行上山助阵,现各自罢兵而去。

是日,白门柳温酒送众人下山之后,回返莲花峰山寨,探视寒锋。敲门入内,眼见寒锋躺在床上,寒无期立在一旁。昭雪对琴抚泪:“对不住。”

寒无期见白门柳进门,拱手道:“白大侠。”昭雪与笑笑亦拱手,昭雪道:“对不住这位大侠,昭雪……”白门柳自知当日自己性命是景阳所救,昭雪虽天资聪慧,但二人之间犹有天渊之别,遂安抚道:“你已然尽力,还请自去将息。学艺如同习武,欲速则不达,还望义弟莫要躁进。”

“是。”昭雪同郑笑笑出门。

“多谢昭公子。”寒无期道,待人走后,寒无期道:“请恕再下冒昧,这位昭公子女扮男装,又会弹奏禁曲,不知是何来历?”

白门柳道:“实不相瞒。这位姑娘于白某有救命之恩,遂结为异姓兄妹。为免不便,是以做男装打扮。”

寒无期恍然,道:“在下冒昧,请白大侠见谅。”

白门柳道:“无妨,令尊现下如何?”此话一出,但见寒无期眼中晶莹,语带哭腔,道:“那毒姥姥不知与我寒刀门有何仇怨,竟下如此重手。爹亲中毒已深,幸得内功深厚,又得白大侠此前相助,暂时压下毒性。但……”哀叹一声,道:“若无法解毒,难道终生若此?”想起自己一家,命途多舛,一夜之间,丧母失妹,现下父亲身中玄毒,又与死人何异,登时心内一怒,口角渗出血来。

“寒公子,且请保重。”白门柳道。

寒无期抹了下嘴角,道:“多谢白大侠,为我爹四处探访。可惜神医已走,昭姑娘弹曲亦不奏效……”说话间,咳了两声。

“你有何打算?”白门柳道。

寒无期道:“日前暗器争评会,毒姥姥在藏峰山放毒,五大派多人受伤,但后来未见势损,我听说是圣林七子所救。我欲亲身前往寻找,可惜小妹已经出家,现下寒刀门只余我和爹亲两人。”

白门柳当即会意,道:“寒公子请放心自去,令尊有我义军众人照顾。”

寒无期心怀感念,跪地道:“多谢白大侠。”

白门柳扶他起身,便在此时,有人来报:“大寨主,独孤壮士在山上和人打起来了。”白门一惊,心思独孤此人桀骜不驯,特立独行,又武功高强,遂提步赶去,寒无期不知何事,心想助一臂之力也好,也便跟在其后。

二人于暮雪千山之间穿梭,寒无期虽比不上白门柳之踏雪无痕,却也能勉力跟上。行不至片刻,但见白雪皑皑之处,两个黑衣人影,激斗不止。

“毒姥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寒无期举剑便攻。毒姥姥本渐下风,却不料冒出来个寒无期,黑色身躯在白雪间一滚,立身道:“好啊,小杂种也来送死。”说罢,尽向寒无期攻去。

“寒公子小心。”白门柳叫道。心神俱怒,寒无期只顾厮杀,却愈战愈不成章法,临危之际,只见一柄利剑挡开毒姥姥杀招,随后一个凛冽眼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视线慌乱处,只见一个黑衣、一个白衣,缠斗毒姥姥。

毒姥姥见势不妙,撒毒便跑。

“休走!”独孤唯吾喝道,利剑一挥,只闻一声衣衫破裂之声——黑雾交织飞雪,渐渐消散。环视周遭,人影全无,只余白雪之上点点殷红,斑斑驳驳。

“这是何物?”白门柳捡起地上一个小瓶。

独孤唯吾道:“想必是从那人身上掉落的。”转身走向寒无期,一手提起他臂:“你如何?”

“不用你管。”寒无期推开其手,踉跄两步,待要追赶,却被白门柳拦住:“先回大寨。”三人回返大寨,独孤将其如何发现毒姥姥之事讲了。三人立于寒锋床前,寒无期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道:“爹亲,这是毒姥姥身上掉落的药丸,不知是解药还是毒药。”

寒锋有气无力,干白嘴唇一张一合,无有声音。勉力提起右手,扒拉寒无期手掌,似是想要拿药丸。寒无期荡开手掌,犹豫不决,向白门柳道:“未知解药还是毒药,还请大夫来看。”白门柳正欲离开,却见寒锋猛地撑起半个身子,拉过寒无期手掌,便将那药丸一口吞下,随后倒落,不省人事。

急得寒无期大叫:“爹爹,岂吃毒药,快吐出来。”白门柳、独孤二人皆上前观视,少时不见醒转,但面上黑色似也淡了许多。白门柳安慰寒无期至一旁坐下,独孤助其疗伤,只闻一声呕吐,寒锋喷出一口黑血。

“敢伤我爹,但要你命。”寒无期冲上前去。

独孤不以为意:“也看你有无本事。”

“寒公子且看。”白门柳道。寒无期寻声望去,只见寒锋面色红润,大有好转,立时欣喜,扑将过来,道:“解药,白大侠,是解药。多谢白大侠救命之恩。”说话间跪地磕头不止,惊得白门柳赶忙将其扶起,道:“令尊还须静养,你权且在此住下,但有何事告于笑笑即可。”说完,便拱手离去。

寒无期热泪盈眶,送至门口方别。(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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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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