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绝代文侠林保华——序《我的杂种人生》 

人气 565

【大纪元2019年08月14日讯】在接连拒绝了一些请求写序的风云人士之后,突然收到保华短信,为他的自传作序。回答是不加思索的:义不容辞。这些年来,虽然远隔重洋,却一直想为他写些什么。

记得刚到纽约那年冬天,在纷飞的雪花里考出了驾照,第一时间告知的朋友就是保华夫妇。也正在考驾照的保华嫂杨月清,一叠声地祝贺。彼此都住在法拉盛的樱桃街,至今都记得在他们那个温馨的客厅,古典音乐,美味的晚餐。阳光明媚的时节,还曾在他家后面的草坪上打过坐。尽管他家各种名人川流不息,但他们知道我几乎一个都不愿相见。因此,每次造访都没有他人在场。在那份难得的清净里,宾主间即便一言不发,也能感觉到心心相印的默契。如此相知,以前有胡河清君,来美国后有高尔泰兄。

按年龄说来,我与林保华与高尔泰相比都要年轻一辈。但无论是和与沙漠为伴的高尔泰相聚,还是与在各大城市间辗转的林保华交往,都感觉不到年龄差异。好像很早就认识,不需要任何介绍,于是就像美国人一样地直呼其名。美国仿佛是共同的归宿。要不是保华对台湾那个民主灯塔的守护心切,他们夫妇也会在美国贻养天年的。很遗憾,他们只待了八、九年。

保华长我十七岁。我出生的那年,保华从雅加达转道香港赴华。与其说是归侨,不如说是被斯诺《西行漫记》所误导而自投罗网。十七年前,在重庆出生的林保华被父母搂抱着逃到印尼,初衷是躲避日机轰炸。结果,却在印尼被中共地下党包围。

我跟保华的人生经历,有许多时空重叠。比如我出生时保华来中国了,我在幼稚园的时候,保华大学毕业分配到上海;保华执教华东师大之际,我正在上小学;及至我执教华东师大,保华早已离开上海,在香港报纸上写专栏。保华在上海一个小厂里经历了文革,我在华东师大执教期间卷入了六四学运。最后在纽约相见时,彼此都已沧桑得不行。或许是这样的重叠,保华的自传,我读得清澈见底。可以说,没有人能够像我这样明白保华的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要以为在印尼的华人小学中学里给童年少年保华洗脑的地下党都是凶神恶煞,牛头马面;不,绝对的和蔼可亲。就像我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些班主任或者辅导员,都是专业的洗脑工作者。循循善诱。日本小孩子看着阿童木那样的动漫长大,美国孩子有迪士尼,我们小时候读的是刘胡兰、黄继光、雷锋。避过了日军炸弹的林保华没能躲过《西行漫记》之类的轰炸。湖南痞子毛泽东是熟读《三国演义》、《水浒传》练就的。毛痞轻而易举地忽悠了傻白甜美国记者斯诺,斯诺的《西行漫记》再忽悠了天真烂漫的林保华。保华遭受的是双重忽悠:痞子的自我吹嘘,加上傻白甜的盲目崇拜。小托尔斯泰写有《苦难的历程》,林保华的自传可以说是被忽悠的历程。

若把被忽悠比作一种传染病,那么治愈的方式只能是受苦受难。但丁《神曲》是朝天上走的,林保华的人生直冲着地狱奔去。种种的折磨,劳役,批斗,羞辱,始终活在难以想像的紧张和惊恐之中。此刻,即便是父母的燕京大学背景,都不再是荣耀而变成自卑,更不用说福建林家的身世外加母系当年满清贵族的显赫。保华母亲死死瞒着满贵家世,给儿子减去很大的心理负担。好在那对燕京夫妇没有儿子那么幼稚,内心深处感觉到被那帮地下党吹嘘得天花乱坠的新中国没那么美好。

保华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并非初衷,而是误打误撞。但也正是进入那个谎言中心磨砺过,以后才不会轻易上当受骗。反过来说,后来的朝廷应该后悔当初让这个叛逆混入人大,无意中弄清了他们的底细。相信林保华对好莱坞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台译《刺激1995》)一定很有共鸣。能够逃出生天幸存于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其中得叠加诸多幸运。

从人大毕业分配到华东师大,也算一种幸运。当初院校调整时,党认为的自己人大都进复旦,党不信任的教授学者归拢在华师大。复旦有专门培养特务的国关系,有专门培养科技间谍的物理系,华师大没有。复旦专门出御用文人文胆,华师大出的是被枪毙的异议学生,或者被开除的流亡者,还不算好几位郁郁自杀的青年教师。保华在华师大混在一个不被信任的教师队伍里,至少不显眼。最后的倒楣,无非是被踢到一个技术学校。保华后来发现,在文革年代能够安然无恙,除了自己小心翼翼,还有就是很幸运地被踢出了华师大。这又跟我的经历相似。三十多年后轮到我被开除,仿佛老虎被撵出动物园一样。

保华最幸运的应该是,父母始终清醒。因此在大饥荒年代,保华能够得到父母来自境外的援救。及至朝廷对侨生政策有所松动,保华马上被母亲救到香港,结束其长达二十一年的地狱煎熬。此刻的保华已经幡然醒悟,虽然还醒得不彻底,对周恩来抱有幻想。事实上,周恩来最大的罪孽,与其说是助毛为虐,不如说是欺骗了无数好人家的子女,为其团伙效力甚至卖命。

保华最有体会的应该是,统战统战,被统之前一朵花,被统之后一棵草。被忽悠去所谓新中国读大学时,侨生宛如天之骄子,被忽悠进去之后全然草芥,该批斗照样批斗,该整治照样整治。流氓团伙的江湖规矩就是这样的:用得着你,什么都依;用完之后,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好比恶少玩弄小姑娘。不要说侨生,即便地下党也如此。翻翻潘汉年或者郭汝槐的故事,生动极了。比任何间谍小说间谍电影都要好看。

逃到香港后的保华,从零开始,创出一份家业,也创出一片政治评论家的天地。比起六、七十年代的金庸,保华的政治评论更为铿锵更为犀利。得江南文化之灵气的金庸,聪明之余,世故之极,最终落了个反毛附邓的俗套。保华历经地狱之火,炼就一付火眼金睛,外加一颗赤子之心,致使其政论充满真知灼见。保华的政治时评并非孙悟空式的大闹天宫,而更像斯巴达克思那样的角斗士苦战。那样的苦战是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孤独求败,不仅是一个人面对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对一个劫得了江山的黑帮团伙,同时还是一个人不得不面对各种世态炎凉,各种统战设局,各种威胁,各种利诱,还不算朋友同道之间的各种背叛和出卖。金庸顶不住了,最后接受招安,得以荣归故里,在浙江大学混了个什么顶戴。

保华不吃那一套。这是保华的非凡之处,顶得住各种压力。生存的逼仄也罢,文章发表空间的局促也罢,个人的荣辱毁誉,甚至性命之虞,保华全都不在乎。少年时代的受骗上当,仿佛一个无形的十字架,让保华背了一辈子:你们骗我一时,我跟你们搏战终生!保华像基督一般地直面权贵,直面浊世,直面庸众,直面比法利赛人更奸险的华人文化圈及其丛林般的政治社会。保华的几乎每一篇时评都是短兵相接,仿佛斯巴达克思挥动着锋利的短剑,恰如其笔名凌锋那般凌厉。保华的文风颇有俄罗斯文化才有的桀骜不驯,并含有十二月党人式的高贵。这样的人文品质,在香港恐怕找不出第二人。张五常的慧眼识人,并非偶然。

保华之于张五常的感恩,让我心有戚戚。这很像我之于钱谷融的知遇。事实上,张五常也确实需要保华这样的有识之士,不仅于时政有敏锐洞察,并且还有在红朝的亲身经历垫底。张五常在经济学上无疑出众,属于哈耶克和弗里德曼一路的自由学派;但要涉及中国政治,恐怕一头雾水,雾水一头。要读懂中共的来龙去脉,读懂中共党史远远不够,即便读懂共产国际历史也还不够,必须读懂整整一部中国历史;更重要的是,还得加上亲身体味,最好有切肤之痛。当然了,最便捷的方式是读懂《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我对张五常乃至弗里德曼那么起劲地游说红朝,是冷眼旁观的。不说其他,仅以两次会见其当家人为例便可见一斑。一次是八十年代会见赵紫阳。会见结束之后,赵超越常规地把他们一路送出,按保华的现场观察,神情落寞。保华的理解是赵的处境不妙。我想补充的是,赵内心恐怕在苦笑连连,你们高谈阔论一番,拍拍屁股走了,我老赵该怎么办哪。你们的高论,没有一句是能够落到实处的呀!这种理论和现实的错位,乃是张五常和弗里德曼绝对不会意识到的。他们可能满足于给了人家一份美妙的图纸,从而颇有成就感。

第二次是会见江泽民。在两位经济学家的阔论面前,江泽民的回应是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当年在上海主政时的菜篮子工程。活脱一个韦小宝。令人喷饭。经济学家有时也该先读读金庸的《鹿鼎记》再去造访不迟。斯诺当年去延安是幼稚的,但弗里德曼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北京是否也很天真?尤其是六四血案之后还那么起劲,让人匪夷所思。

倘若说上一次会面有点悲剧气氛,那么这次全然喜剧。保华有幸亲历,也算是一种见证吧。有过这样的见证之后,保华心里雪亮了。九七年断然离开香港。这之前的爱妻亡故,仿佛一个象征,隐喻着与那块土地的诀别。好在上苍待保华不薄,挥泪离港之际,身边有了杨月清的伴随。杨月清在台湾长大,在香港供职,仿佛与生俱来似地不信不认《西行漫记》那样的神话故事。那般坚定,让人想起宋美龄回复廖承志的决绝。保华有杨月清宛如郭靖有黄蓉。

我与保华可说是前后脚到达纽约。一个九七年,一个九八年。我没有保华的香港经历,但与保华一起见证了海外民运的可悲可叹。这是绕不过去的历史,保华在自传里字斟句酌,用笔甚轻。我更是至今绝口不提。与其说是心地宅厚不如说是奈何奈何。要而言之,当年保华是被毛泽东所欺骗被斯诺所忽悠的,如今保华忽然发现,兜了一大圈后,在民运江湖里又碰见毛痞阴影。这个江湖里盛行的语言,就是毛语。有趣的是,在这个江湖里活跃着的地下党们,依然笑容可掬,虽然没有周恩来那么漂亮,没有潘汉年那么斯文,没有郭汝槐那么简朴。

保华夫妇离去时,我以为他们会在台湾安度晚年。没想到,十二月党人的脾性依旧。而且从时政评论,到街头学运,飞蛾扑火般地投身保卫台湾。曾以七十七岁的高龄,像章太炎一般地被捕。时值马英九当政。马英九很像美国的奥巴马,将来一旦水落石出,都逃不脱历史的评判。看马英九与对岸大当家握手的模样,会自然而然地让人想起香港的梁振英。

我很不喜欢给别人写序什么的,一如不喜欢请别人给我作序。但林保华自传之序,是不能不写的。这部自传并非以个人遭际博取泪花之作,而是实实在在的一部两岸三地变迁史。将来有关这段历史的研究,林保华自传是跳不过去的参照读本。这部自传本身,以史笔写就,很少文学渲染。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作者亲历亲为。他自己写的时政评论,都很少摘引,故而极其实在。亲人亡故尤其是丧妻之痛,保华皆寥寥数语,甚至一笔带过。

倘若将保华作一个文学性的形容,那么应该是,以文行侠的绝代侠客。这般文侠,独此一个。八九年组织学生游行,我才三十四岁;保华年近八十,尚在不屈不挠地参与太阳花和雨伞运动。如此的八十之人行十八之事,真是有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意思了。文是侠文,人是奇人。保华的自传,其实是一部文侠的传奇。这样的传奇,值得两岸三地读者好好珍惜。更不用说香港台湾两地的政要们,若想有点作为有点成就,此传必读。

二0一九年六月一日写于美东新州西闲园

(李劼,独树一帜的中国留美文化思想学者)

责任编辑:高义

相关新闻
流亡澳洲作家秦晋入港 分享海外民运现状
魏京生:中共再度加紧分化瓦解海外民运
魏京生:简评海外民运
钱跃君:  海外民运第一人——王炳章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