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企业奋斗史:陆王(上)

作者:池井户润(日本) 译者:叶韦利
font print 人气: 236
【字号】    
   标签: tags: , , , ,

“小钩屋”第四代社长宫泽纮一,为了公司存续,开始盘算:

以前做过的马拉松足袋,有可能成为逆转形势的热销商品吗?

只是,真正着手开发后,才看见四处是阻碍:

没有资金、没有适合的材料、众人看衰,

再加上运动大厂横加阻挠……

赌上未来的命运之战,现在开始!

 

百年招牌

1.

从行田市市中心稍微往南,刚好介于水城公园与埼玉古坟公园之间的地方,就是“小钩屋”总公司老式建筑的所在地。

正式员工加上计时人员总共二十七人,是家小公司。

公司成立于一九一三年,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百年以来,这家老字号公司默默以制造足袋为业,持续至今。话虽如此,在这个由洋装取代和服成为主流已久的社会,足袋的需求量早就跌到谷底,即使往祭典活动服饰发展,仍逐渐式微。就连公司长期视为主要获利来源的地下足袋,也被安全鞋取代,营业额不断下滑。对宫泽社长而言,菊池的遭遇绝非事不关己。

在过去,行田曾是足袋之乡。

在那个足袋仍是日本人日常衣物的时代,行田这地方有好多足袋工厂,一年生产量高达八千四百万双,占了全国足袋产量的八成之多。然而,随着时代变迁和服饰流行的变化,需求量逐渐减少,没有体力与经营策略的厂商开始一家又一家遭到淘汰,到了此刻,还能存活下来的业者寥寥无几。

在祖传五百坪土地上打造的L形木造建筑中,正前方是办公室和仓库,左侧则是有好几部缝纫机的作业区。

员工平均年龄五十七岁。至于资深员工,那还真是资深中的资深,最年长的是七十五岁。缝纫机是老古董,员工也是老古董。

一听到宫泽的货车回来,人称“玄叔”的富岛玄三赶紧打开办公室大门冲了出来。负责会计事务的富岛今年六十二岁,是在公司任职了四十多年的老鸟,从上一任社长,也就是宫泽的父亲那一代,就是公司第二把交椅。

“状态很不错呢!不愧是菱屋!”

富岛解开货台的绳子,掀开毯子看了看后说道。然而,口中虽称好,脸上却没有喜色。

“怎么了吗?”

多年来的共事经验,让宫泽一看到富岛的脸就立刻明白。

“刚才有货被退回来了。”

顺着富岛的视线,宫泽转过头发现仓库门口旁边堆了几个纸箱。

“检针出错了。”

宫泽忍不住“啧”了一声,朝着刚好出现在仓库里的人影大喊:

“大地!”

一瞬间露出不耐表情的大地,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来。他是宫泽家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从当地的大学毕业后,并没有找到工作,今年四月起在自家的小钩屋上班。检针——也就是在出货前检查是否还有缝针留在产品上——是大地的工作内容。

“搞什么啊你!”

宫泽怒斥走过来的大地。

“是对方没联络好,比约定时间提早来取货,我有什么办法。”

大地辩驳。

“请对方等一下啊!”

宫泽不容他辩解。

“你啊,一定是心存侥幸,觉得很少会有缝针还留在产品上吧!但就是有不小心疏忽的时候。要是被客户发现产品上还有缝针,我们公司就要信用扫地了。要对自己的工作更有责任感!”

宫泽说完后,只听到大地用一声刻意的叹息代替回答,仿佛在说他是出于无奈,才会帮忙家业的。

“好啦,社长,大德百货那边也说,重新检针后再立刻出货就好,这次就别追究了。”

富岛说完,转头交代大地:

“大地,赶快完成检针作业,我去准备车子。”态度很客气。

“玄叔,拜托你别宠坏这小子啦!”

宫泽怒气未消。

“这种态度到哪里都成不了事。还是得狠狠说他几句才好。”

“年轻人说的那个⋯⋯‘就活’吗?今天好像又失败了,刚才看他一脸失望地走进来。”

从小看着大地长大的富岛,对他特别宠爱。

“其实也不用到处找工作,能继承这间小钩屋不就好了吗?啊!抱歉!”

富岛瞄了宫泽一眼,吐了吐舌,然后趁宫泽还没开口前,赶紧对安田丢下一句“剩下交给你啦”,转身逃进办公室。

不能让儿子继承。

宫泽不止一次公开说过。大地在这里的工作,只是进入理想公司前的过渡期。

社会上有各行各业,并不是所有行业都能持续成长。

有显着成长的业种,也有反倒逐渐衰退的业界。

很遗憾的是,再怎么乐观看待,足袋制造业正是属于后者。宫泽心里很明白。

自己这一代还能勉强打平。

不过,他实在不认为到大地这一代还撑得下去。就连自己都要烦恼业绩下滑、老是担心缝纫机缺了零件,这事业当然不能让孩子来继承。

“社长,现在方便吗?”

回到社长办公室后,富岛从永远敞开的门口探出头。

两人坐在沙发上,隔着茶几面对面。富岛将手上的一份资料递给宫泽。是资金调度表。

“差不多到这时候了吗?”

富岛对着戴上老花眼镜端详着资料的宫泽说:

“差不多要两千万吧!要是这个月底、最晚下个月中没借到的话,看来就不够了。”

虽然早知道这个状况,但一听到真相,宫泽还是觉得胃部有种沉重感。

“上星期我去银行时,顺便私底下向坂本先生探听了。”

坂本太郎是小钩屋往来的埼玉中央银行的承办窗口。

“我明天去一趟吧!”

这项工作真令人提不起劲,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和银行交涉是宫泽身为经营者的任务。

2.

“到下个月底前需要两千万,是吗?”

坂本仔细看着宫泽提出的资料。

这是宫泽最讨厌的一刻。此时坂本在想些什么、有哪些盘算,他完全看不透。就像对着X光片、等待医生的诊断一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接下来的业绩会怎么样呢?”

坂本终于抬起头来问道。

“大概,就持平吧!”宫泽回答。

坂本静静把资料放在一旁:“可以给我两周左右的时间吗?”

原本以为可能会当场被打回票——每次来银行谈贷款,宫泽都担心得不得了,这下子暂时能松口气了。

“不过,社长,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面对坂本异常严肃的语气,原先准备起身的宫泽又坐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

这里是银行的融资柜台。这一天不是常见的贷款还款日,又是一大早才刚营业,银行里没几个客户。

“小钩屋再这样下去,业绩还会成长吗?”

这个问题让宫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想,如果能拓展新的百货公司零售点,慢慢扩大销售通路的话⋯⋯”

“我很了解贵公司的努力。不过,从社会趋势来看足袋或地下足袋的未来潜力,又是如何呢?我认为,足袋本身绝对不会消失,但是以动物来举例的话,大概就像濒临绝种的物种吧,不是吗?”

虽然年纪轻轻,大概三十多岁,但坂本这个人向来有话直说。话说回来,宫泽从这段时间往来的经验里了解到,坂本的个性耿直,所以自己并不会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恼怒。

“当然,经营需要踏实的努力,但有时不如换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思考公司的未来。”

“不同的角度⋯⋯是指什么呢?”

宫泽不懂坂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比方全新的业务之类的,怎么样?不管是足袋或地下足袋,这样持续做下去,十年后或十五年后,还能一直提升销售量吗?”

宫泽沉吟了一会儿。的确很难想像,小钩屋的生意可以持续兴隆到那个时候。

“坦白说,我认为光靠目前的产品品项会很辛苦。您要不要想想呢?”

还真没想过呢!

要说新产品,自己还真的毫无概念。了不起就是增加足袋的种类或系列产品吧,但这实在称不上全新的业务。

“一时要我想,也想不出来呢!”

看着双手抱胸的宫泽:“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银行也没办法继续提供融资。”坂本毫不留情地接着说。

“目前虽说利润少,但还算有盈余,只是从营业额看来,是逐渐减少吧?就算不断压缩成本,我认为能做的也很有限。”

别说思考全新业务内容了,一直以来,在以“传统”为名的基础上,宫泽总告诉自己“这样就行了”。再加上制作学习才艺或从事传统活动时使用的足袋,是代代相传的家业,他压根没想过要开创其它新事业来取代足袋制造这一行。

更何况,在泡沫经济时期,业界有不少公司因为胡乱投资导致破产,让宫泽始终摆脱不掉“还是老老实实做足袋比较安全”的想法。

“我提个简单的建议⋯⋯”

坂本不忍看着宫泽一脸苦恼。

“虽然说是‘全新的业务’,但最好不要挑完全陌生的新领域。毕竟完全没有接触过,或是没有任何渊源的行业,做起来风险会比较高。能运用现有技术是最理想的。对了,您认为小钩屋的强项是什么呢?”

又是一个宫泽听了无法立刻回答的问题。

“强项啊?我从来没想过耶。”

坂本露出苦笑。

“请您好好思考一下吧。一定有的,否则公司不可能持续一百多年。”

“这倒是。”

话虽如此,但还是搞不清楚。

“不过,没弄清楚强项就要发展全新的业务,应该很难吧。”

宫泽的态度依然消极。

“虽然说最好不要离本业太远,但一开始还是别太限制住各种可能性比较好喔。”

坂本提出建议。

“不要一开始就贬低自我,觉得‘反正做不到’或是‘小公司不可能’。反倒可以乐观一点,想想有什么是可以实现,或是有兴趣的事业,先抱着自由开放的角度来思考。”

“自由的角度啊!”

“总之,请试着想一想吧!”

仍如坠入五里雾中的宫泽,带着坂本的这句话离开银行。

3.

“银行那边怎么样?”

宫泽回到办公室后,带着沉思的表情把外套挂起来,富岛立刻跑来询问状况。

“总之,看起来会帮我们送上去审核。他说大概要两个礼拜;另外还说,最好能考虑发展新的业务内容。”

这番话看来在意料之外。富岛睁大双眼,面露难色。

“银行的人最喜欢讲些有的没的。”

看他这副模样,根本不打算认真思考新业务这回事。富岛这个人可是彻头彻尾的保守个性,老顽固一个。

“我们可是足袋制造商喔,社长。”

果不其然。富岛接着又说:

“要说强项的话,就是死不放弃又耐磨吧!”

“没错。”

宫泽忍不住笑了。

“对方说,我们公司开了一百年,一定有什么特色,但我就搞不懂呀!”

“搞不懂啊!”

富岛也点点头。

“说不定他是打算用这个当理由来考虑要不要放款吧!”

从平日与银行往来的经验中,富岛应该也有自己的见解。

“你跟坂本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那个人,怎么说呢,是个很少见、直来直往的人。不过,毕竟也是个上班族,说不定是分行经理跟他说了什么。”

行田分行经理家长亨,是个顶着银行招牌狐假虎威的讨厌鬼。感觉上他就是看不起中小企业。不过,既然是地方银行,往来的客户应该大多是小公司。明明得靠这些小公司来支撑业绩,却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非常难相处。

“只要日本还保留着传统文化,足袋就不会消失。与其天马行空胡乱想开创什么新业务,眼前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呢!”

“说得也是。”

坂本的话固然有道理,但公司也有公司的做法。小钩屋这百年来,始终专注于足袋的制造。随着时代自然凋零也就罢了,要是胡乱出手,导致固守三代的家业就这么毁了,自己可没脸见老祖宗。

“我明天去一趟东京。”

“喔?要去跑业务吗?”富岛立刻说。

“拜托你啦。”随即深深一鞠躬。

在这个员工人数不多的公司里,跑业务是宫泽重要的工作之一。从百货公司到专卖店,有时候还穿插着到外地过夜出差的行程,非常忙碌。

“麻烦多拿几张大订单回来喔!”

“包在我身上!”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话听起来虽然很有气势,事实上却没那么容易。

沉闷的梅雨季,落下的雨滴打湿了车辆的挡风玻璃。今年梅雨季的雨量虽然不多,但看来也不会因此早些结束。

还不到早上九点。东北高速公路在接近东京的地方渐渐出现车潮;到了要接上外环道附近时,甚至变成只能龟速行驶的车阵。看到前方车辆闪起警示灯,只能减速跟在后头的宫泽,拿起放在杯架上的瓶装茶,喝了一口。

心情之所以如此阴郁,不只是因为下雨。

昨晚,宫泽因为一点小事跟儿子大地起了争执。

大地为了接受埼玉市一家中型机械制造商的面试,要向公司请假,知道此事的宫泽念了他一顿:

“你怎么都没说?公司的人手也需要安排,有事请假要先讲呀!”

而且一问之下才知道,大地要去应征的竟然是业务的职缺。想想儿子都二十几岁了,父母实在不该对他找工作的事有太多意见,但看到他打算找份跟工学院所学完全不相关的工作,还是忍不住挖苦一句:

“难道只要有工作,哪里都好吗?”

“总比这年头还在做足袋的公司好一百倍吧!”

听到大地的反驳,宫泽再也忍不住地暴怒起来,两人大吵。

“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边叹气边碎念的同时,宫泽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

从本地的大学一毕业,宫泽就进入东京的大型百货公司——大德百货工作。父亲劝他,与其直接进入家里的公司,不如先到其它地方磨练一番,于是让他进入当时已经有生意往来的大德,负责卖场销售,累积经验。

在有着形形色色顾客穿梭的百货公司里工作,让宫泽见识到与自幼熟知的足袋制造业截然不同的企业文化。

“当时我是抱着什么想法工作呢?”

总之,他只记得自己受到很严重的文化冲击。毕竟小钩屋的业务中,并没有直接对一般消费者贩售这一块。

即使想着“如果能在那段磨练的时期,学到现在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就好了”,但此刻也只是马后炮。当然,那时或许因为年轻气盛的缘故,没一件事能做好。但宫泽又想:

“回顾自己的人生,曾经尝试挑战过什么吗?”

答案是“NO”。虽然昨天他同意富岛的话,同时也忍不住在缓缓行驶的车内自嘲:

“这年头,还有哪家公司靠一百年前的缝纫机赚钱的?”◇(待续)

——节录自《陆王》/ 圆神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责任编辑:李梅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家里的老狗迎接我回家。它也已经十五岁了。或许照顾完母亲,接下来就得照顾老狗了。它身为我们家的一分子,陪伴母亲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我必须好好地照顾完它这辈子才行。
  • 走路,是日常生活中的一趟小旅行。在短短的时间缝隙里,让心获得自由。而那些在匆忙间被遗忘忽略的人事物,也在行进之间,重新浮现。
  • 第一次亲笔写给妈妈的母亲节卡片、来自天国的丈夫的道歉信、文豪的情书、太太给先生的休书、给心爱人的最后一封信……准备好一起重温书信与手写字带来的感动了吗?“山茶花文具店”依旧等待你的光临。
  • 可爱的女人
    每走过一次难关,再次看到阳光时,我都很庆幸自己当时挺过了,我走过来了!如果你也是过来人,你一定懂,还好,我们都没有放弃自己。不是吗?
  •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工作?以中小型企业为舞台的故事,陪着你直视那些假装看不见的职场丑态。
  • 父亲说的没错,自己的人生只能靠自己开拓。但到目前为止,原岛却从没有“开拓人生”的感觉。他只是搭上这班无趣的上班族列车,为了避免急转弯时翻车而不得不紧抓着不放。
  • 虽然我从小就想成为作家,但不知不觉间,竟然已过了这么多年。当然这全要怪我自己懒惰;但另一方面,我的小说与“如何活下去”这个问题密不可分,为了找到答案,我必须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行。
  • 在日复一日的独居生活中,原本认为年老等于失去、等于忍耐寂寞的桃子,开始了解到一个人才能体会的乐趣。在迟暮之年里,她所享受的,是全然的自由,和最热闹的孤独。
  • 洗手间里,我在洗脸池前磨磨蹭蹭,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镜子里,一个戴黑墨镜的在向我微笑!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方明,这儿没监控。”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心惊肉跳!他摘下了墨镜——My God!是他!
  • 在医院见到了杜红,也看到了她那位一直昏睡的将成为植物人的男朋友,我真是无话可说了。这个刚毕业的法律研究生,不谙世道,跟预审死磕,结果被一手遮天的小预审整得被律师所解聘、男朋友被打成重伤。我塞给她一万元——杯水车薪,在这昂贵的医院里支撑不了几天。这钱还是我向母亲借的,我目前在国内的现金,为还人情债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