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味香港

作者:杨明

香港街景。(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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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港岛到新界,从快餐到慢食,在这里六年了,两千多个日子的漫游,我听我看,我书写我揣想,并且记住,其中的甜美与酸涩,酿出的温暖与辛香,杂揉的文化与滋味,交织的呐喊与风景。”——

 

周日午后,吃了一碗鱼蛋面,从钵兰街晃到上海街,看看那些老旧的小铺,赤金色铜壶、刻花木制饼模、白瓷糖樽……

突然几个黑衣人从我身边快速跑过,其中一个戴着全罩式头盔,另外几个戴黑色面罩,课室里我也见过学生戴那一款面罩,学生说通气性好些。我看不见他们的面容,但是从奔跑的姿态估计约莫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位试图清除路上阻挡警车堆积物的妇人口中的细佬,细佬在粤语中原是弟弟的意思,妇人这么说则是概指年轻仔,她问他们为什么要阻路,没人回答她。

我听到警车和消防车鸣笛经过,估计是在弥敦道方向,这几个月来地铁站总是目标,所以我避搭地铁,想搭巴士离开,周末闲晃已经不易,行至亚皆老街,却听闻巴士站等车的人说,因为交通受阻,巴士已改道。

来港六年,初抵时也觉周末闲晃不易,但那时单纯是感到拥挤,公园天桥路边都见外佣们席地而坐,倦了索性躺下。香港外佣多,若是少了她们恐怕许多家庭将陷入混乱日常的窘境,买菜接小孩遛狗,看到的尽是菲籍或印籍或年轻或不年轻的女性。

那一年正好是雨伞运动开始,学生私下告诉我参与的情况,我感受到他们的情绪与活力,提醒他们千万小心。没想到,雨伞运动后数载,酝酿了更严重的冲突。当黑衣人从我身边跑过,我知道路的另一侧是防暴警察,电影里的钵兰街有了不同况味,就连昔时坐卧路边谈笑的外佣们,此时也成为一种世道平静。

赴港前,我和几位朋友说起离开杭州转往香港的动向,于是有人建议我顺道写些行街揾食之文,初时住酒店,没法烹煮,餐餐外食,赁屋之后,偶尔下厨,外食比例依然高,我逐渐理解当时朋友的用意,和老公分隔两地,独自用餐时既要拍照,还要记录,自然少了寂寞。

还好香港独自用餐的人也多,遇到排队等位须并桌时,还可优先得到位置,但我和学生聊天时说,来港六年,我独自吃了两千顿饭吧!学生的脸上还是出现了同情的眼神,听说有些地方的人对于独自用餐者寄予怜悯,连一起吃饭的伴都找不到,人缘该有多差。我却觉得自在,选择权完全在自己不必迁就,而且朋友家人聚餐,重点在聚,吃反倒是其次,一个人吃饭,心思就在吃上,更能细细品味。

就这样我在香港随处游逛觅食,真写了一本书,从一开始用数位相机拍照,到后来相机坏了,原想再买一台小巧可以放进口袋的相机,才发现大家都改用手机拍照,数位相机的发展方向对我而言太专业也太巨大有分量,我意识到自己跟不上潮流许久了,我不使用任何手机通讯软体,愈来愈少和人来往,一个人逛街吃饭,一个人读书写作,原也惬意。不想今年六月风波突起,外出要先了解当日游行集会地点,大众运输不时提前结束,街上时有警车和消防车经过,我驻足凝望车行的方向,心里默默猜测抗争冲突的地点。

新闻里一个男人在马会外对着记者说:当初说定了舞照跳,马照跑,不会变的。日日行经的地下道成了连侬墙后,各式标语诉求轮番替换,一日竟连贴数排六合彩签注单,上面红色粗笔写着:撕标语者逢赌必输。

抗争在这半年里成了常态,食肆零售业面临经营上的困境,我的出入则依抗争地点的移转来规划交通路线。街边吃煎酿三宝车仔面碗仔翅狗仔粉西多士,仍是昔时滋味,油尖旺金鱼街在透明塑胶袋里优游的彩色小鱼,花墟路边青翠的罗勒柔红的玫瑰,弥敦道横伸的店招和霓虹灯,重庆大厦里的印度菜,维多利亚港的天星小轮,上环的叮叮车,依然是我年轻时初游香港的景象。但我知道,这里,既是一样,又是不一样,变与不变本就是时空的一部分。

大学毕业第一次来香港,心心念念上太平山看入夜后璀璨的维港,因为小时候月历上的风景,因为周润发在电影英雄本色里和狄龙诉说心志时山下的灯火。后来我又去过几次太平山,或白日、或黑夜、有时遇雾起有时遇天雨。

真的住在香港后反而没再去过,倒是去了几次周润发常去的街市,只是从未遇到过他。想起以前听香港朋友说:太平山是游客去的,似乎所言不虚,旅行和定居毕竟不同,然而我也只是客居,前往长洲南丫岛时依然有轻旅行的错觉,依然喜欢鲜虾云吞面,喜欢盛放的洋紫荆,吃完饭偶尔也喝杯奶茶。日子继续,食肆零售业受到波及,李嘉诚基金会拿出应急钱帮大家度过难关,我想这是真香港,有抗争,有坚持,有不同意见,有人豪车豪宅,有人手停口停,尽管贫富悬殊是社会问题的根源,但是这里有情有味,从港岛到新界,从快餐到慢食,在这里六年了,两千多个日子的漫游,我听我看,我书写我揣想,并且记住,其中的甜美与酸涩,酿出的温暖与辛香,杂揉的文化与滋味,交织的呐喊与风景,希望能与你分享……◇

——节录自《情味香港》(自序)/ 联合文学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责任编辑: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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