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征侯门(4)
话说傲霜枝独战侯门不敌,丹心赴义。琼林画部已无二代传人,首座西白马奉掌门士君夫之命,征集新一批弟子,入丹青轩学画,传承技艺。
是日,西白马于庭中作画,门外吵嚷,冲入一人,正是言毕尽。
“师父,吾等拦之不及。”芮微拱手道。
笔不停,首不抬,西白马低声道:“出去。”
“是。”芮微拱手而去。言毕尽见其凝然作画,心无旁骛,怒气陡升,道:“景阳武功尽废,被关孤绝岘峰极刑之地,寂封沉渊,尔还有心思作画!”西白马沉静无语,似入忘我之境,静谧室内,只闻落笔簌簌。
“呵。”言毕尽苦笑一声,似是嘲他,又似自嘲,道:“吾早听闻,人言画部首座西白马,已经超然世外。今日得见,果然不虚。哼。”拂袖离去,却然停步,阖目而悲:“若尔以为吾是掌门派来试探于你,那便大错特错了。”静室之内,笔锋顿挫。言毕尽转身之间,但见西白马放下墨笔,挥袖之间,一幅丹青墨宝,浮空而起,翩然落于墙壁之上,入石三分——正是一幅秋水千山图。
“孤绝岘锋,果真险绝非凡。”西白马负手观画。
言毕尽点染墨笔,走至画前,提笔书写四字“寂封沉渊”:“如此,也便省得教景阳从此脱逃。”
“哈。”西白马轻笑一声,扬手之间,秋水千山图卷起浮空。铁簪拨起一点火星儿:“生死有命,或为师兄命中一大劫数,避无可避。”话音未落,秋水千山图付之一炬。
“唉——”言毕尽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言师叔慢走。”芮微拱手相送。言毕尽一甩袍袖,道:“尔之师父,真是脾气很怪。”
“嗯?”芮微一愣,不解之际,忽闻西白马传唤:“言毕尽已经来过,让新近学子进来吧。”“是。”芮微领命而去。
少时。
丹青轩正堂,坐满数十学子:“拜见师父。”
西白马道:“吾还不是尔等师父。”
“嗯?”众学子不解之间,西白马又道:“丹青之术,除却自身努力之外,还须天分。尔等小时皆有作画基础,吾给你们两个时辰,各自作画一幅,落选者即刻离开。”
“啊?”学子们皆面面相觑,低声私语。
吴凡皱眉道:“小时候学的技艺,现下早已忘得七八分了。怎么办?”
仇越泪目低垂,道:“吾便是棋艺不精,才改作学画的,如若学画不成……连棋部也回不去了……呜……”
陆崎道:“不如乱画,反正大家都不记得了。”
“快看肖彰。”苏伊道,四人注视之间,只见其早已铺开画纸,信笔作画。“肖彰之父,乃是凤凰台一等优士。他定是早便知晓有此测试,却不告诉我们,真是没有义气。”仇越道。
苏伊道:“只有两个时辰,吾等莫浪费时间。”
半刻已过,明轩正堂,不闻人声,只余笔墨生香,落纸簌簌。
“时间到。”芮微鸣钟,学子停笔。
西白马道:“尔等自可回去。今晚若无有收到评批过的画卷,明日便不必前来。”
“是。”众学子鱼贯而出。西白马走下中堂,一一检视。审阅完毕,芮微捧着轻飘飘几张画纸,皱眉道:“便只这十三人么?”
“速速送去各自府邸。”西白马道。
“如此怎向掌门交待?”芮微沉吟之际,西白马不耐道:“速去。”
“是。”芮微无奈,只好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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莅日,惠风晓畅,暖阳春深。丹青轩清泉潺潺,娇花盛妍。十余个学子早已落座,西白马就座中堂,芮微点人数:“好像少了两人。”
“是谁?”西白马道。
学子们窃窃私语,苏伊悄声道:“吴凡,怎没看见肖彰?”
吴凡神色傲慢,似乎耳不曾闻,惹得苏伊一阵不快。
芮微取出一幅画卷,道:“回禀师父,弟子昨日逐个拜访,只有一幅尚未送出,便是辛元。弟子去其家中,并未见人,由此……”
西白马道:“辛元现任乾坤阙打扫,日前曾受邵奕所托,送名册与吾,你往那里送去即可。”
“是。”芮微步出丹青轩,往乾坤阙而去。话说昨夜辛元未接到画卷,正自垂头丧气,忽然被林西叫出棋庭,见是画部弟子芮微送与画卷,一时不可置信。林西面现佳赏,拍其肩膀,道:“昨日还在伤心,想不到今日心愿达成。”
“吾,唉……”辛元无语之间,叹了口气。
林西道:“芮微师弟,你缘何现在才来。”
“呵,都怪吾昨日找错地方,辛元家中无人……哈,辛元,吾在此向你赔罪了。”芮微拱手道。
“师兄言重。”辛元受宠若惊。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随吾往丹青轩去吧。”辛元道:“未料及如此之快,吾先向师父辞行。”说罢便要折返棋庭,却被芮微一把拉住:“呵,大家都在精微阁等候,辛元休要磨蹭。”
林西道:“反正你已辞行过一回,只不过未料师叔还有测试,暂住乾坤阙。悄悄离去即可,休要三番两次叨扰师父。”
“是啊,吾等也不想做得十八相送,辛元你快走吧。”陆集笑道。
“哦……好吧。”辛元拱手辞别两位师兄,随芮微而去。
“辛元,你的行李呢?”芮微走在其前,忽地转头道:“此一去,可是要吃苦了,吃穿用度定要带够才行。”辛元面色绯红,道:“吾之全部家当,只有这一只布包。”芮微转头看见,道:“也是。”
辛元连忙道:“吾不怕吃苦。”芮微朗然一笑,道:“你便刻苦学艺,日后吃穿用度,绝不会缺。”
“啊?为什么?”辛元不解,芮微道:“少时你自会知晓,快走吧。”
“是。”辛元紧随其后,半个时辰方过,便至精微阁明轩堂,拜见西白马:“师、师父好。”辛元道。
“嗯,入座吧。”西白马道,辛元照做。
“安静。”西白马道,众弟子收声。芮微道:“还有一人未到。”
“不等了。”西白马环顾四周,但要说话,却听不远之处人声:“吾自己会走,莫要跟着吾啦!”
“儿啊,可要用功学艺……”女子话音未落,又被打断:“都是你啦!给吾装如此多行李,又重又沉,害吾迟到,快走快走!”那人催促道。
“好好好,真是小祖宗。”女子声音渐行渐远。
“唉呀,累死吾了!”一人转入堂内,顿时哄堂大笑。苏伊前仰后合,手指其人:“肖彰,果真是你,哈哈。”
“休要嘲笑,人家可是小祖宗呢!”吴凡道毕,哈哈大笑。
肖彰面红耳赤,双手一松,两只大箱子重重落地,上前两步揪住吴凡衣领:“小子欠揍,让你胡说。”说话间,举手握胖拳,吴凡立时吓得失色,连连拱手:“饶命,饶命。”众人更是看得好笑。芮微急忙拉下,肖彰立于一旁,喘着粗气。
“吴凡,你还不快感谢芮微师兄,否则便成熊猫啦!哈哈!”忽闻一个清亮声音,众人循声看去,正是卫羽。
“休要胡闹了,安静。”芮微喝道。众学子方才想起,原来首座还在堂上,立时收声,看向西白马,只见其人眉宇凝然,心如止水,手中画笔疾走。
“肖彰,你坐在这里。”芮微道。
肖彰不满道:“吾要坐前面。”
“随你。”芮微面现怒色,拂袖而去。肖彰拖着两只大箱子,走至第一排坐定,侧目之间忽地心下一惊:“马夫,你也在这里!”西白马闻声抬首,眼神凌厉。肖彰背生冷津,安静入座,心道:“这个师父好凶。”
西白马将方才所作之画挂于墙上,正是一幅春莺闹花图。春花娇艳如生,黄莺似唱婉转,看得众人一呆。“这是今日习作,画完便可休息。”说罢,负手而去。
“师父走了耶。”许清道。
“我们就自己画咯。”吴胜道。
肖彰不满道:“师父真小气,也不教吾等。”
“就是,真令人失望。”吴凡道。
“安静作画,不许胡闹。”芮微道。
卫羽道:“芮微师兄,画部就你一个弟子么?”听闻此语,芮微心头一恸,道:“画部本来有很多……很多弟子……”
“我知道,就像琴部一样,只有七位——入室弟子。”苏伊道。
肖彰斜睨一眼,道:“小子不怕死的,还敢提琴部。”卫羽道:“芮微师兄,你也是师父的入室弟子么?”芮微眼圈一红,道:“其实,在吾之上,还有一位师姐,只可惜英年早逝。”
“为什么呢?”忽闻一个低声轻音,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个陌生面孔。“你是谁?哪里来的?”肖彰道。
那人道:“吾姓简名嘉,原来是琴部弟子。”
“琴部弟子不是正在闭门思过么?”苏伊道。
“这……”简嘉面色通红,道:“吾已不是琴部弟子了。”
肖彰揶揄道:“这么快便背弃师门,简嘉简嘉,原来是减价货色,真正的品性低劣。”简嘉面色通红,几欲流泪,芮微道:“简嘉言之不错,吾等皆是画部弟子,理应互助,不可相轻。”
卫羽道:“芮微师兄还未言明,那位师姐如何英年早逝?”
“唉——”芮微叹了口气,讲述傲霜枝事迹,众学子聚精会神,听完故事,感佩其精神,皆沉默不语。
“呵。”芮微见状,爽朗一笑,道:“看到你们,吾便觉画部又有了希望。尔等也要用心学艺……传承下去,不仅是技艺,还有艺者本身之高湛德品。”
“是。”众学子齐声道毕,提笔作画,不再言声。芮微步出明轩堂,见到林西远远而来:“林西师兄。”芮微拱手道。
林西面现忧色,道:“掌门让吾来请师叔。”
“可是发生何事?”芮微凝眉道。
林西向其身后道:“师叔一去便知。”芮微转头,果然看见西白马:“此事吾早料到,走吧。”
“师父。”芮微心感不详:“想来景阳师叔与师父皆是师祖亲徒,现下……”
“芮微,学子仍需督导,尔不可怠职。”西白马道毕,随林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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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士君夫阅毕一沓书信,朗然一笑,道:“邵奕啊,现下终于知晓,缘何画部凋零若此了吧。”
“师父容禀。古往今来,技艺超群者,未免特立独行。师弟醉心于画,唯求精益求精,难免疏漏……”邵奕道。
“疏漏么?”士君夫指著书信,道:“便招致多家怨言,呈送于吾。”
邵奕道:“此前征询学子意见,皆言想要学画,希望师弟或可网开一面。”
便在此时,西白马上殿拱手:“拜见掌门师叔。”
“你还知道有吾这个掌门师叔啊?”士君夫道。西白马无言不语,士君夫命人交信其前,道:“这是学子双亲进言,尔该当知晓。”西白马翻过两页,便知是因当庭遴选测试之事。
邵奕道:“日前呈送名单,师兄明言全部录取,不知为何又有此测试。现下离开本部的学子,进不成退不得,长者忧心于此,还请师兄能可网开一面。”
“若是一时口误,也可理解。”士君夫道:“只是琼林规矩,离开本部学子,便不可再行回返。既是自己失误,该当自行担待,全数收入画部。”
西白马拱手道:“启禀掌门,吾未曾口误。”
“那缘何又让学子空欢喜一场,进退不得呢?”士君夫道。
“且未有提前通知,好让学子有所准备。突如其来,未免遗失良才。”邵奕道。
西白马道:“《礼记·大学》篇有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经中所言不虚,然则不知尔从中明了何理,致学子怨愤。”士君夫道。
西白马道:“如若真心想要习得画艺,必于其前勤勉自修,期得遇明师,能可释疑解惑,自主精进。正心诚意,是为君子修身之本。如若提前告知,学子必会因求结果,勤奋于此。难见其真心也。”
邵奕待要再言,却见士君夫摇扇不语,沉默良久,吐出一句:“吾知晓了,你回去吧。”
“多谢掌门师叔。”西白马转身下堂。
邵奕道:“师父,余下学子如何处置?”
“唉——”士君夫叹了口气,道:“为师亦曾为画部首座。作画讲求天分、耐力,若无真心诚意,只会觉其枯燥无味,亦不得伸展。余下学子,虽不得回返本部,任其前往余下两部吧。”
“是。”邵奕拱手道,“弟子只恐画部凋零,遗失良才。”
士君夫道:“吾早有打算,三日后再设殿中测试,由吾亲自挑选良才,于凤凰台随凌务学画。”
“呵,吾竟忘记,师弟凌务亦是画中圣手。弟子派人清理一处,以作画苑。”邵奕道。
士君夫道:“不要动钟灵园,在西南方另设一处即可。言柳溪虽已入深阙,还是为她保留一段时日吧。”
“是。”邵奕道,“虽然深阙之人,再无可能出来,但是……唉……”
士君夫沉吟半晌,道:“其实,也并非无有先例。”
“哦?愿闻其详。”邵奕道。
士君夫道:“相传太师祖之师弟燕平君,曾经自深阙而出,从此不知所踪。然则,传言毕竟是传言,未可轻信。”
邵奕点了点头,道:“眼下大战在即,若是深阙中前辈高人,能可助阵,实乃吾等之幸也。”
士君夫道:“为师亦要闭关,为大战准备,琼林之事暂交于你。”
“弟子必不负师父嘱托。”邵奕拱手道。
士君夫道:“你在,为师方可放心闭关。”(本章完,全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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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