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节之梦(1)
约定之处,明月皎洁,繁星满天。
“今晚月色真美。”陈大侠道。
佟佳道:“梦境之中有月亮么?也似如此一般么?”望月出神,道:“吾出生在中原,从未见过梦境。”
姚以竟然憨笑一声,道:“怎地没有见过,尔夜里做梦之时,总会见过。”
“姚大哥休要骗吾。”佟佳叹了口气,道:“真不敢相信,明日吾便要去梦境了。陈大哥、姚大哥,梦境美么?和中原有何不一样?”
陈大侠头枕双手,仰躺树上,道:“梦境有一个地方,银色圆坛,如海一般宽阔,一望无际。每到月圆的时候,你站在圆坛之上,月亮就在你身边,有这棵树这么大。”
“这么大?”佟佳惊讶道,“那一定是很美、很美……”
“尔之所言,莫非陶台?”姚以道。
“正解。”陈大侠道。
姚以道:“陶台是尔故乡,你可见过晨风思?”
“见过……”陈大侠道,“小时候,在陶台旁边的莹河里摸鱼,还给了吾两条。可惜他拜了红杉老人学剑,远走他乡,此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尔之剑术也不差。”姚以道。陈大侠忽道:“佟佳!”
“什么?”佟佳竖起耳朵,陈大侠道:“多看几眼中原景色,日后你去了梦境,肯定会想念这里的。”
“吾知道,其实,中原才是吾长大的地方。若非爹娘已不在了,吾又是家中独子,还是宁愿留在中原。”佟佳道。
“一个地方待久了,总归会有感情。”姚以道。
“嗯。”陈大侠道,“到底是年少时候的感情,最经得起考验。”
佟佳道:“所以陈大哥,这便是你想回去故乡的缘由么?三十年,也不曾改变。”
“思乡之情,其实最像女儿红,年份愈高,便愈醇厚。”陈大侠道。
佟佳道:“那吾便不懂了,到底什么是故乡?究竟是吾长大的中原,还是吾父母长大的梦境?”
姚以道:“故乡,就是你来到这世界的地方,所以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要回去。”
“吾知道,鸟飞返故乡,狐死必守丘。”佟佳道,“但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那时的故乡又在哪里呢……”
“嗯?”陈大侠转头一看,佟佳竟然呼呼睡着了:“真是傻孩子。”
“少年人无心事,自然睡得快。”姚以道。
“唉……”陈大侠叹了口气,忽道:“尔可知吾面上黥纹,代表什么?”
“叛国者。”姚以道。寂冷夜空,尤为刺耳。听闻此言,陈大侠险些掉下树,起身道:“尔何时知晓?”姚以道:“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希望别人知晓的往事,你既不必说,吾又何必问。”此言一出,陈大侠一愣:“这还是从前那个姚以么?”
“你挡住月光了。”姚以道,陈大侠复又躺下,看着月亮,出了会儿神,道:“同样,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往事,想要别人知晓,不想被这个世界遗忘。”
“洗耳恭听。”姚以道。
陈大侠道:“你听过玉魄么?”
“梦境王权象征,无人不晓。”姚以道。
陈大侠道:“萧企叛国,盗走玉魄,是以三十年前,梦主不惜重金,令吾等天涯追杀,直至中原。”
“原来如此,果然不止叛国,如此简单。”姚以道。
陈大侠道:“当时萧企从梦境带出,除了玉魄,还有一个女婴。据传,那个女婴便是前王玉琼珏之女。”
“嗯?”姚以皱眉道,“未免王位争夺,除掉竞争者,也不难理解。”
陈大侠叹了口气,道:“梦境之中,人人都知,玉魄乃王权象征。然而,却无一人了解,并非占有玉魄者,即可为王;而是玉魄本身,在选择梦境之主。三十年前,梦境王乱,七大臣叛变,玉琼珏被杀,玉魄并未传至玉瑶瑛,而是在那个女婴身上。”
“什么?!”姚以心下大惊,转而冷笑一声:“真是个离奇的故事。”
陈大侠朗然一笑,道:“故事也好,历史也罢,总归不再被沉埋。”
姚以见其说得煞有介事,道:“尔便是在王乱之中,被刺黥纹?”
“不是。”陈大侠沉默半晌,忽似下定决心,道:“梦主此行中原,历经一年,绝非只为公主。真实的目的,乃是寻找玉魄与那个女婴。”
“那个女婴,也该三十岁了吧。”姚以道,“她们找到了么?”
陈大侠道:“虽然没有找到女婴,然则中原仍然存在线索。”
“萧氏一族?”姚以皱眉道:“当年萧氏一族亦是叛臣之一,一夜之间,逆转风向,转投前王,不惜身负叛国之名,究其缘由,难道当真如你所说,扶植新主,再掌梦境。”
“萧企作为梦境叛臣,至中原避难,本该谨小慎微,消声觅迹。然则,却又为何积极参与国事,成为国丈,把持朝政?”陈大侠道。
“便是为了新主?”姚以忽地背心发冷,道:“如今看来,萧企并未成功,萧凤也已离世。”
“然而,萧凤的朋友还在……”陈大侠道,“那个人,便是吾。他们为寻那个女婴,严刑拷打,甚至不惜在吾脸上刺字,令吾背上叛国罪名。”
“凡是背叛王上者,皆是叛国。这便是朝臣的理论。”姚以冷道,“你必然说出,他们才肯放你。”
陈大侠冷笑一声,道:“非也,吾是被独孤寿之子所救。”
“嗯?独孤寿之子。”姚以皱眉。
陈大侠道:“他痴迷剑术,要寻吾挑战。”
“寻尔挑战?”姚以道,“尔之剑术,的确高超。”探问道:“尔在作陈大侠之前,又是何人?”陈大侠道:“正如吾所说,是萧凤的朋友。”
“为朋友两肋插刀,够义气。”姚以道,想了一会儿,道:“那个女婴,到底在哪里?”
陈大侠沉吟半晌,方道:“其实,她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嗯?”姚以微一沉吟,道:“如此,尔为何不直言于梦主?”
陈大侠道:“勿令其知晓,这个秘密才会令人忌惮。殚精竭虑,做好一境之主。”
姚以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吾之交情,还不够深厚。”
陈大侠道:“就是因为交情深厚,才会告知你真实。”姚以想了一想,道:“尔既如此恨梦主,缘何还要回到梦境?还要搭救梦境百姓?”
陈大侠道:“吾虽厌恶玉瑶瑛,然则吾并不恨吾的祖国,吾的故乡,那里有吾的根脉。”
“梦主难道不是你的国?你的王?”姚以道。
陈大侠道:“她不是玉魄所选之主。不是吾所眷恋之土地,所孕育之精神,所选之王。”
“你真是固执……”姚以道,“但吾也说不出,尔之话哪里有错。”转头望月,闭眼入梦,鸟雀啼鸣,再一睁眼,已是破晓。
“吾等现在去山顶么?”佟佳揉着惺忪睡眼。
陈大侠双手抱臂,双眼泛红,显然一夜未眠,道:“再等等。”
“嗯。”佟佳爬至树梢,四处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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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梦主一方,刘栋一夜明察暗访,别无所获,靠于树下,沉湎思索。忽地,树丛悉簌,两人悄然低语。“是谏议大夫吴德,与侍卫小胡。”刘栋心道。
“吴大人,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小胡陪笑道,吴德掂掂锦囊,揣入袖中,道:“什么事,说吧。”小胡道:“吾之小弟,前往寻找失散亲人,日前与吾通信,言今晚必至约定地点……大人您是王上身边红人,可否进言,请王上不要关闭通道,只待今晚……”
“哼。”吴德冷笑一身,道:“你想让众人冒着性命危险,等你那小弟?荒唐。王上乃一国之君,岂会为尔等耽搁。”
小胡心急面红,道:“小人岂敢,通道一开,王上与诸位王公大臣,自然是先入内……吾之意思,不过是延长数个时辰……再说,本来约定日期该于明日截至,稍加等待,说不定会有更多百姓赶上呢?”
吴德低声喝道:“胡闹。现下玄沙相逼正紧,片刻耽误不得。若依你而言,凭空开着通道,岂非门户大开,邀请敌人深入梦境。那时,梦境百姓岂非遭殃!”说罢,拂袖离开。身后,小胡跪地道:“大人,吾只有这一个小弟,还请大人开恩!”说话间,连连叩首,额头渗血。
“休得拉扯!”吴德一脚踹开小胡,但要抬腿,又被抱住:“小人听闻,尚有上百梦境百姓,还未回来。恳请大人,进言王上。”
吴德满面通红,喝道:“报之王上!笑话。王上自己逃命都困难,哪里还顾得上平头百姓?尔令吾去问,如此岂非为难王上?要怪便只怪你那小弟倒楣,此行不该前来中原!”袍袖抽得小胡生痛,面如火烧,吴德趁势逃走。
山洞之内,玉瑶瑛方始醒转:“几时了?”
奉惜蓉连忙打水侍奉:“王上莫急,还有两个时辰。”递上热帕,道:“王上夜不能寐,破晓十分方才睡下。形容憔悴,老臣心下难过。”
玉瑶瑛起身道:“此非难过之时。”整理衣装,道:“通道入口情况如何?打探之人何在?”奉惜蓉道:“已在殿外等候。”
玉瑶瑛皱眉心急,埋怨道:“为何不早叫醒本宫,速传。”夏端心急火燎,踱步洞外,眼见鞋底快要擦出火来,终于见到奉惜蓉:“将军,王上传召。”
夏端入内拜见,道:“邵奕大军搜山,并未找到王上。更于通道入口布下重兵……”
“那可如何是好?”玉瑶瑛忧心如焚。
夏端道:“王上莫急,吾已排布战策,定保王上全身而退。”说罢,取出一封锦卷,详言战策,先锋殿军,伏兵疑阵,一应俱全,只保梦主安危。玉瑶瑛听完,眉心暂舒,面露佳赏之色:“爱卿果真未令本宫失望。”
夏端道:“现下距离午时,不足两个时辰。臣斗胆,请王上换下华服。”
“好、好……”玉瑶瑛道,夏端退至洞外。少时,奉惜蓉捧了两身华服出来:“太尉,交予你了。”
“臣万死不辞……”夏端跪拜梦主,玉瑶瑛一身小兵装扮,扶起夏端道:“谏议大夫梁诤不幸身亡,本宫心中甚哀。太尉此去诱敌,定要与午时之前,赶回通道入口。”明知此行便是送死,夏端仍拱手道:“臣遵命!”说罢,率领仅剩二百兵士,冲入玄沙大军处。
刘栋感佩夏端之气概,眼中湿润。
奉惜蓉道:“王上,此时不宜伤感。通道入口尚在山顶,吾等须赶快启程。”
“嗯。”玉瑶瑛抹抹眼睛,率领余下几人,向山顶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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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奕一方,三日搜山,未有结果,正自纳罕:“梦主当真有遁地之能?缘何如此搜查,也不见踪迹。”愁眉不展之间,雷朋来报:“师父,南麓发现玉瑶瑛踪迹,大军护送,向西而行。”
“噢?”邵奕道:“果真藏不住了。向西而行……琼林?定是面对玄毒,束手无策了……追!”一声令下,大军开拔,驰向南麓,追击梦主玉瑶瑛。两军于山腰之间,展开激战。一个时辰已过,未见胜负,邵奕心焦之时,再有讯息传来:“禀报右丞,南麓东侧,亦发现玉瑶瑛踪迹。”
“可有大军随行?”邵奕凛眉道。
“未有。”小兵道,“只有数人相护。”越臾请战,邵奕首肯。
“定教玉瑶瑛亲自来给师父磕头。”越臾意气风发,拱手而去,却被邵奕叫住:“且慢。”
“师父还有何吩咐?”越臾不解。邵奕沉眉细思,不过须臾,已然心明:“声东击西……玉瑶瑛定是要趁乱脱逃,越臾领一支精兵,速往通道入口而去。”
越臾皱眉道:“通道入口满布玄毒,其人如何逃脱?”
邵奕眉似火烧,道:“玄毒也非无药可解啊!”
“是。”越臾领命,率军而去。
夏端令人扮作梦主,正与玄沙兵士鏖战。忽然玄沙大军鸣金,众人皆退,夏端立时明了:“邵奕果真智者。”说罢,令余下兵士换作玄沙军服,混入其中,速往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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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午时,姚以等人带着几个百姓,往山顶而去。大路皆有玄沙兵士把守,是以绕道而行,取东侧向山顶而行。正巧遇上玄沙兵士,追捕一群梦境散兵。三人二话不说,拔剑相助。混战之中,忽见一人,身着锦衣华服,东躲西藏,陈大侠心下一沉:“此人,莫不是王上吧。”转而心道:“哼,害吾如此,也来吓尔一吓。”说罢,飞步落于其后,一手捉住其人肩,扭转过来。
四目相接,大惊失色:“竟然……是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然而……陈大侠眼见其人扮作女子,忍俊不禁,失声大笑。
“晨风思!”其人大喝一声,正是曹霖易,霍然拔刀:“真是踏破铁鞋……冤家路窄……”说罢,甩下锦衣,挥刀欲战。
“尔当真要与吾相杀?!”晨风思一剑横扫,曹霖易身后众兵倒地。玄沙众兵见非是梦主,又不易与,纷纷而退。晨风思正自得意,忽地屁股被人一揣,趴在地上:“贼人逃犯,可教老子找得好苦!说!玉魄到底在哪里!”伸手便要揪起头发,忽地一道剑气闪过,曹霖易险些断手,惊魂未定,转头视之:“你、你是……姚、姚……”话音未落,姚以抽剑,道:“尔果真是晨风思,起来!与吾一战。”
“回至梦境,吾便奉陪!”晨风思站起,扑扑尘土,道:“都出来吧,上路了。”林间几个百姓,战战兢兢,走将出来。佟佳道:“看那边……”众人顺声望去,只见东侧一条小路,黑压压人群向此而来。
“玄沙大军?”曹霖易拾刀而起。
“不是……”佟佳道。“是梦境的老百姓。”姚以从树上落下。
“这么多人……”佟佳出神道。
“估计还有曾经散落中原之人。”晨风思道。
“希望,其中有人会武功。”姚以道。(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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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