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国救赎(3)
琼林,孤绝岘锋。
景阳于寂封沉渊山壁之上,得知当年师父惨死、辛集遭诬陷之真相。心痛无解,只恨自己,未能及时查明真相,令众人蒙冤,琼林陷入危境。心殇不及震惊,忽地猛醒:“此事罪魁,尚在琼林之中,遗害众人。已有当年之失,惨绝之事,定不可再任其祸害。”念及至此,运使功力,但要冲出结界。怎奈前有重伤,筋脉寸断;连日无食,只恐将死;自身尚不得保全,还有何等能力,护卫众人,扶持正义?
心头焦躁难当,勉力压抑愤怒,运功疗伤,无有奏效,功力日趋消尽。凝神之刻,终得一悟:“吾在此浪费时间,不如尽力一搏,总胜过功力江河日下,蹉跎岁月。”念及至此,凝聚仅剩功力,竟化出一泓光流,冲击穹顶,眼见希望在前,岂料周遭山壁震荡,闪耀红光:“大胆罪徒,竟敢私逃,杖刑一百。”威严声响,震耳欲聋。
铁杖闪烁,灼身透骨,一番教训,只剩奄奄一息。无有悲伤,凭添愤怒:“缘何有此重罚,不去厉惩罪恶,反而加身无罪。”怒喝于前,声腔震动,立时喷出几口怒血,再凝功力,欲破寂封沉渊。
几番以卵击石,身受重创,体无完肤;心志虽坚不可摧,奈何以肉身相搏,形同飞蛾扑火。此后修习内功,再行试练。未知百次突围,不晓岁月何堪,身形无可辨,心志渐迷离:“缘何自己终日拼搏,缘何自己不惜身死,亦无可破。如此下去,便是有朝一日,有幸功成。琼林早已不存,众人早已无生。”悲苦之际,长喝一声,渐消绝壁,复归死寂。
千百奋力,亿万岁月,了无寸功,此之所谓:
销尽英雄意,磨灭雄才志。失却壮士气,绝路何了愿。
焦虑沉积岁月,悲苦充溢满怀;破壁救人无望,悔憾无尽人间。穷途之时,末路之刻,希望绝灭,只余一股无奈虚力之感,瞬间湮没一切:“景阳无能为力、无能为力……”种种遗憾悲苦,生离死别,历历在目,犹然再现,剜心透骨。
悲愤过后,只余空寂。抛却时空、志愿乃至自身,仍逃不过那一股悲伤绳索,牢牢困缚,郁郁无终。许多生死无奈,尽负于一身,日久难承,压得人心抑郁,丝毫不得喘息。
“何必如此?自讨苦吃。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无力变更。何不放手,任其自行?”
“吾岂不知,不过痛苦徘徊,萦绕心怀,魂梦难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1]。痛苦之源,莫过于沉溺回忆,自伤怨叹。”
“其实,能够忘却曾经,也是一种福气。”
“然则,世间又有几人,能可超脱?不曾想过改变,囿于现状,无非痛苦还可以忍受,希冀外物主动改弦更张。”
“亦或坚守一个信念,终不能屈身威武,自降高洁,与世俗同流合污。”
“就不知此一个信念,到底是义不屈节,还是逃避现实。现下的景阳,究竟还能改变什么?究竟还能舍弃什么?”
“一个人之所以成为其人,乃是因其人所经历的一切曾经。如果放弃记忆,是否连自己也会消失?”
“尘世终究不过,大梦一场。”
“呵,吾既无能改变,情愿消逝于时间尽头。”释然一笑,心中默念,凝结能量于指尖:“苦痛愁伤,憾恨无尽,磨灭记忆,再无铭刻。”能量灌注于身,一切记忆过往,如洪涛过境,尽皆消散于虚空,了却尘凡,再无痛苦。
电光火石交错,长电裂宇,浮空起像,追寻至记忆最深处,一点微光,历劫万年,莹光不息,星火不灭。霎时之间,百世轮回,千载悠悠,岁月走过万年,记忆铭刻印象,尽数回归脑海。终于知晓,自己真正何人;终于了悟,今生缘何为人。
“原来如此。”景阳醒悟之刻,千万年之记忆,嗖忽之间明了于心,连道:“原来,只有再次抹去记忆之时,才会想起曾经千百岁月,忍受不住孤寂之苦,无数次忘却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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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元得知联姻之事,喜极而泣,拜谢西白马。西白马径自作画,也不抬眼:“日后精进画艺,不枉众位师父对尔之栽培。”
辛元跪拜称谢,心中唯一不解,探问道:“师父,徒儿不解,缘何吾只念得其名,便唤得醒?”
“尔如何以为?”西白马问。
辛元面上稍红,道:“莫非当真是‘心有灵犀’?”
“哈!”西白马朗笑一声,道:“尔在禁闭之中,可有闻到药草气息?”辛元仔细回忆,的确隐隐有一股药香,令人宁神自息,登时恍然:“原来如此。”
西白马道:“主意非是吾出,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你去棋部找邵奕吧。”
“多谢师父指点。”辛元提步而出,心中感慨:“原来是另一位师父。想来吾当日意气用事,还被芮微师兄责骂,不知珍惜学画机会,提剑上堂,冲撞各位师父长老……没想到,师父不仅未有责罚,还帮吾留住简嘉。”念及至此,登时心生感动,落泪不已。
“马上便要成亲,还如小儿一般抹鼻子,好不害臊!”抬眼之间,见是陆集,即刻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陆师兄有礼,吾特来感谢师父。”
“辛元来了。”林西走上前来,拍其肩膀,道:“还记得当日你说,只要能吃饱,有处睡觉,还能下棋,就已经很满足了。当时大家听闻,还以为辛元傻了。现下你不仅成了画部高足,还迎娶梦境公主,终于时来运转,真是得之不易。”言语之间,眼圈泛红。
陆集笑道:“这便叫做,傻人有傻福。师父在花苑,你去吧。”
“多谢两位师兄!”辛元感慨一阵,终于到得花苑,见得邵奕:“多谢师父。”
“谢吾什么?”邵奕缓摇折扇。
辛元道:“多谢师父,成全弟子。”说罢,行三拜九叩大礼。
“哎呀,辛元,念在吾往日里待你不薄,你可休要坑害为师。”邵奕道。
辛元不解其意,跪地不起。
“罢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吾知,如此便好。否则,当真有害无益。”邵奕道。
“谨遵师父之令。”辛元起身,随即拱手道:“弟子承此大恩,不知如何报答。”
邵奕朗然一笑,道:“不过举手之劳,能得成,实为尔有此缘分。”
辛元拱手道:“辛元感念师父一路照顾,现下成家立业,全赖师父恩德。如若不能回报师恩,寝食难安。”
邵奕微微一笑,道:“你既是琼林弟子,日后精进技艺,回报琼林即可。”
辛元一听更急,跪倒在地:“师父但有差遣,弟子定万死不辞。”说罢,跪地不起。邵奕叹了口气,眼见辛元衣襟露出一角丝帕,眉心一皱,道:“现下你二人即将成婚,辛元堂堂男儿,总带着一方妇人绣帕,总归不好。你若执意,便将其交予为师,以作纪念吧。”
辛元连忙取出丝帕,道:“多谢师父。”
“你且去吧,好好准备明日婚礼。”邵奕慈容笑颜,辛元暂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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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琼林宁谧,几人辗转,几人反侧,大多沉入梦乡。
想来十载未见,今朝团聚,又要分离,梦主心头惆怅,夜深难眠。忽然,清风一缕,吹得纱幔纷扬。起身观视,窗棂旁边,月华之下,立着一人,锦衣罗帽,负手而立。
“尔是何人,竟敢擅闯!”玉瑶瑛喝道。
景阳拱手道:“敝人景阳,惊扰尊驾,实乃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请梦主援手。”
玉瑶瑛道:“尔究竟何人,为何姓名听来如此熟悉。”
景阳拱手道:“不才琼林琴部首座,日前因触犯门规,被掌门责罚,关入沉渊禁闭。”
“既已关入禁闭,缘何私自逃出?”玉瑶瑛道。
景阳道:“梦境法术,缘何梦主不察?”
“梦境?”玉瑶瑛提袖无影,心下始觉,慨叹一声:“本宫疏忽,缘何先生通晓梦境之术?”
景阳叹了口气,道:“那不重要,长话短说。敝人身受重刑,无法自沉渊而出。只想与梦主约定一事。”
“何事?”玉瑶瑛道。
景阳道:“三日之后午时,请梦主打开梦境通道,助吾一臂之力。中原、梦境,能否抵挡得住玄沙野心,便在此一遭。”
玉瑶瑛皱眉不解,想来吾已与玄沙订立国约,不助琼林,现下如何是好?踟躅之际,景阳又道:“梦主心中疑惑,但等明日辰时,自有分晓。”说罢,化风而去。
“先生留步。”玉瑶瑛拦阻不及,景阳早已无踪。惊呼醒转,眼见头顶纱幔,门窗皆闭,想来是为做梦,遂不以为意。坐于八仙桌旁,斟茶一杯,只见紫砂茶壶,沸水滚滚,似有客来迎,登时大惊。
“王上,太尉求见。”奉惜蓉窗外求见。
玉瑶瑛一愣,脱口道:“夜深未明,缘何此时来见?”
奉惜蓉道:“回禀王上,已经辰时了。”
“辰时?”玉瑶瑛恍然道,“令其入见。”
“是。”奉惜蓉奉命而去,玉瑶瑛雾满心头。
钟灵阁,太尉拜见玉瑶瑛:“参见王上。微臣大意,令晨风思被人劫走。”
“可知何人所为?”玉瑶瑛道。
太尉面色紧张,道:“尚未查出,请王上降罪。”
“可有玉魄下落?”玉瑶瑛问。
“目前尚无。”太尉神情紧张,忽道:“启禀王上,臣于来此途中,探听得一件重大军情。玄沙国收买吾方多位重臣,为其耳目。”
“什么!”玉瑶瑛大怒。
中书令浑身发抖,双腿酸麻,险些摔倒,忽地心思陡转,跳上前去,厉声责问:“太尉如何知晓?”
太尉斜睨一眼,道:“中书令如此惊慌,莫非正是玄沙细作?”
“你——”中书令但要跳脚,谏议大夫上前一步,道:“王上,现下该当速速回返梦境,再作长策,以防玄沙偷袭。”
玉瑶瑛愁眉细思:“难道并非是梦?”启口道:“吾等不可因其所言而乱,待明日大婚之后,即刻启程。”
“是。”众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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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轩逸、刀器等人行于京郊树林,月光飘渺,奇枝耸立。忽然,前方立着一名剑客,二人即刻停步。剑客转身,正是独孤。
风轩逸道:“刀门主,吾与这位少侠,有些私事须了结。请刀门主,带领余下弟兄,先行回返剑圣山庄。”
刀器犹豫一下,道:“也好。”带领众人离开。
风轩逸道:“一年不见,尔之气韵,沉稳些许。”独孤并不出剑,抱臂道:“尔之心神,倒是不稳。三日后,剑圣山庄,一决胜负。”说罢,飞步而去。
“呵。”风轩逸心感趣味,轻笑一声,又感此人执念,不敢轻忽。
三日后,剑圣山庄。
风轩逸道:“还如前番同样,于山庄门口比剑。”
独孤抱臂道:“此处太过狭小。以吾今日实力,激战猛烈,或可拆破山门。换作他处。”
风轩逸不以为意,道:“吾若输,自摘此匾,赠与少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风轩逸道,立剑身前。
独孤凝神定意,奇势而出,直取死穴。风轩逸定立门口,纹丝不动。
砰然交击,本以为必胜之招,却被寒铁重剑一招拦下,独孤大惊,顺势变招,异度刺入,岂料还是方才一招,寒铁重剑钝锋于前。
“啊?”独孤心思不解,脱出战团,心思其招,寻破解之法。定神终击,一势三化,剑光罗网,欲伤风轩逸。再者出乎意料,依旧方才一招,大巧若拙,竟教独孤之剑,无缝可寻。
独孤怒上心头,连环出剑,奇巧诡谲,招术繁复,在场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叹不已。便至风轩逸身前,每每一招克敌,莫说无可伤人,便是近身也难。
自黎明至晌午,自烈日当头,至清风晚景。独孤剑招用尽,大汗淋漓,风轩逸却依然纹丝不动,气定神闲。
“这……怎有可能……”知己不可胜,独孤万分不解,脚步踉跄,连连喝道:“怎有可能。”奔至山下,倒于河畔,清水洗面,方知非梦,大惑不解:“只用一招,便可破吾千百剑招,怎有可能!怎有可能!”
转头而视,水车旋转,流水人家。几个小儿,立于夕阳下,手持木剑,习练剑术。耍来耍去,只有一招。定睛一看,岂非风轩逸方才之招!近前观之,果不其然,此前观念,全部击碎,原以为剑圣之招,深不可测,定有玄机,岂料简易至极,蒙童小儿,也可习练。
“此招……”独孤喝道,“尔等如何习得?”
一个小儿道:“这是山上伯伯教吾等,可以强身健体,涵养心性。大哥哥,你也想学么?吾可以教你。”
独孤哑然:“强身……健体……”踉跄半步,道:“他还说什么?”
另一小儿道:“伯伯还说,涵养武德,不可追求名利,好勇斗狠。愈是厉害的功夫,愈要谨慎使用,不可伤人造业。”
“伤人……造业……”独孤冷笑声声。
再一小儿道:“伯伯还说,让吾等多读书。”
“吾也在读呢!”一个小丫头近前,挥着手中之书,道:“无招才是最高境界。”
“无招……哈哈……无招……”独孤提着宝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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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楚淮阳见其狼狈而归,忧心不已。
“阿姐,你听说过,无招么?”独孤道。
“什么?”楚淮阳不解。独孤奔上山顶,日夜练剑,废寝忘食,自创一套剑法,自认终于领会何为无招,于是乎再要前去挑战。
“慢着!”楚淮阳喝道,抽剑而出:“尔若去,先打赢吾!”
独孤蔑笑道:“刀剑无眼,恐伤阿姐性命。”转头欲离,岂料秀手冷锋在前,拦住去路:“打赢阿姐,便容尔去。”说罢,举剑便攻。不过三招,竟将独孤打翻在地:“这便是尔所创剑法?不堪一击。”
独孤冷笑一声,起身道:“吾这套剑法,随心所欲,打破以往一切观念规则,风轩逸定然料想不到,吾会如此用剑。哼!”起身离门而去,楚淮阳放心不下,紧随其后。
剑圣山庄,后山密林。
随心所欲剑法,连连受制。便至最后一招,风轩逸竟使独孤剑术,打败独孤。独孤惨败,跪倒于地,终于知晓:非是剑法问题,而是自己实在太差劲。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2]”风轩逸收剑,续道:“无招,不是没有招,而是速度快到肉眼看不见招式,人看不见就说没有。换言之,如果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更无须既定招式,便可制敌取胜。”言罢,回返山庄。
“小弟。”楚淮阳捡起落剑,收入剑鞘。
一路默默,二人回至山居小舍。岂料,入眼一片狼藉,显然遭人踏伐。
“又是玄沙。”楚淮阳捡起一片树叶,上沾玄毒,道:“此地不宜久留,吾等速速离开。”(本章完,全文待续)
[1] 语出:唐 · 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2] 语出《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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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