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起悲剧,难分难舍二儿郎,
邻居亲友泪相送,天理公道在人间。
丑恶罪行后人写,暴风骤雨天在怒,
不做奴隶跳车死,曲曲悲歌控冤情。
清晨,钱静带着母亲和小妹小芹来到钱明家中,为他们到北大荒充军送行。
邻近的乡亲们也陆续来到钱家,有送鸡蛋、苹果、烧饼和其他纪念物品的。钱明一一接过后对邻居们说,对你们的厚意我全家感激万分,我们朝夕相处,很舍不得离开你们,但你们的礼物,我万万收不得。
这时有个80多岁老大妈拉着钱明和丽珍的手说道,你们说哪里话,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这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们去北大荒路途遥远,这些食品可作路上充饥。说实在,我们这些乡亲都舍不得离开你们,住在这里的乡亲虽没有多少文化,但好人坏人都能分得清清楚楚,你们都是有良心、说真话的好人,这世道太不公道了,凭什么送你们去北大荒改造。
老大妈继续说,我看要改造的不是你们这些好人,而是那些大大小小专门搞阴谋诡计、欺压百姓、愚弄人民、指鹿为马的人,具体说就是毛泽东这一类人。其实右派批评共产党不关心人民,只关心自已,是为人民说了心里话。你们是替天下百姓说话,而罚你们到北大荒去充军受罪,所以我们都要感谢你们才是。我活怎么大的年纪是活腻了才说这样的话,让他们也把我一同送去劳改吧。
一个五岁大的小姑娘听说钱家要搬走了,跟着妈妈也来送行,她抚摸着二个小弟弟,说道你们不要走,我天天来陪你们……当丽珍抱着小儿子,钱明抱着大儿子,钱静搀着母亲和小妹,众乡亲拿着行李把他们送上三轮车时,又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看到三轮车要启动时, 突然他把三轮车拉住,哭着喊着弟弟不要走、不要走……
众邻居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离开远去的三轮车,直到完全消失,大家对钱明、丽珍的不幸遭遇十分同情,他们含着不平、愤怒的热泪回到了自已家中。
这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刹时降起了倾盆大雨。一个送行的老太对孙儿说,这是天怒人怨,老天爷在为这些人鸣不平,警告那些害国害民的害人精,不要以为大权在手就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坑害好人,老天可以根据他们的表现决定这个朝代寿命,共产党梦想要永世万代不变色,这是在做梦,高兴得太早了。
钱明、丽珍、钱静、母亲和小芹等三辆三轮车行驶在路上,特大的雷响一个接着一个不断打下来,二个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丽珍紧抱着他们。虽然当局规定不准亲友为右派送行,但车站上还是挤满了送行的人。
丽珍把小儿交给钱静,钱明把大儿子交给母亲。离开车时间不远了,但右派们心情越发紧张,迟迟不肯上车,他们舍不得离开自已的父母、妻室、子女、亲友和山山水水,被迫到北大荒改造受苦。他们想从此一别凶多吉少,也许再也不能回来,见不到这块土地、父老乡亲和自己的亲人了。
突然一声鸣笛,大家在列车员的催促下才走上火车,但都在门口和车窗继续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妻室儿女。当车轮转动渐渐远离亲人时,车上车下一片泣哭之声,惊天地憾鬼神。见此情景连在场的旅客和员工都流下同情的热泪。
此时小芹见到车轮在转动要离开时,她大声哭喊,哥哥嫂嫂你们不能走,她天真地说小妹愿替你们去改造。
列车出车站不远,车门口有一个青年左手拉住扶手,大喊:“宁可立着死,不愿跪着生,迫害无辜罪恶滔天,遗臭万年。”言毕纵身一跳,头撞铁轨,脑门迸裂,脑浆撒满路面,顿时把人们惊呆了。
这人叫童才林,北大西语系毕业,在侨委工作,划成右派后,不肯检查认错,妻子被迫离婚,家庭破裂,他觉得前途无望,为抗议共产党迫害无辜而跳车自尽。
这火车好像对制造人间悲剧的刽子手不闻不问,头也不回地,隆隆隆地前往去北大荒的原野上。
由于发生跳车自杀事件,增加难右们的哀伤,他们思绪万千,毫无睡意。一个在文化局工作的诗人郁友泉提议说,我们的苦难无法用古人举杯消愁,如果我们不能解除思想精神的痛苦和忧郁,就等于我们在自毁,这正中了当局希望慢慢把我们消灭的目的,我提议从今起我们思想上要振作,因为我们是站在真理正义的一方,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遗臭万年的不是我们,而是用阴谋诡计惩人的人。列车上漫漫的长夜,我建议现在用歌声来苦中取乐,来消愁,来抗议。
他的提议得到许多难友的回应,首先站起来的是四对恩爱夫妻,二个女的在轻工局工作,一个叫刘玉英,另一个叫秦风英,她们自愿跟着丈夫到北大荒。还有二个是农业局的干部吴学忠和郭志华,他们愿陪着右派妻子受罪。他们说我们的丈夫或妻子蒙难,发配到北大荒改造,我们愿与亲人们一起同患难共命运。
于是他们合唱一首改词的歌以表心意:“一条小路曲曲弯弯长又长,跟着我的爱人来边疆,冰天雪地劳累煎熬,诬陷训斥侮辱漫骂永远压不到,天长地久我俩感情高,我们要帮着爱人冲出苦难牢笼,重见天日走向光明。”
高低音配合得当,大家听了受到启发鼓舞,面向现实,增强了活下去的信心。一个科委工作的李明祥曾在苏联留学,他也唱了一首改词的歌:“列车轰隆轰隆行驶在原野上,载着一群头上扣上无形帽子的右派,他们不是去出差,也不是去玩耍,而是受诬陷送去北国改造。”
随后又站出来一位50来岁的男子汉,他说我叫钱卿升,毛共把我遣送到贝加尔湖旁的北大荒改造,这块地方原先是汉朝特使苏武被拘禁牧羊18年的地方,让我们这群人重韬苏武的苦难,置于比苏武在精神上、肉体上更加残酷悲惨的境地,所以我唱一首苏武牧羊歌。
最后文化局的韩惠林站起来说,我倡议大家一起合唱,以表示我们胸中的愤怒和抗议,于是他们含着热泪唱着,各自想起自已的身世,不就是驱赶我们到这里来作奴隶牛马吗,胸中满腔怒火简直要爆炸。
钱明丽珍想起战火纷飞在前线和敌后的战斗年代,自已用头颅和鲜血换来的新中国,竟是中国人民和自已的一个苦难的牢笼。它带给中国人民和自己的,不是幸福和快乐,而是铁链枷锁——共产党可任意宰割的制度。
这时在列车上有一位派来带队的干部李根生,他听了大家唱的歌和讲的话,暗地地咬牙切齿骂道,这些右派戴了帽子,还敢如此倡狂,借歌泄愤恶毒攻击党,抗拒改造,反右运动和送他们到农村改造完全是党为了拯救他们,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太无良心。我回到单位后一定要向领导汇报,非和他们算账不可。
大家在火车上经过整整三天三夜,才到达哈尔滨以北几百公里的小车站,车站上挤满了从北京等地押送来的、还没有送到各劳改农场去的许许多多右派。钱明丽珍等众人一下车,就被荷抢实弹的士兵圈了起来,失去了行动自由。因为个人带的干粮吃光,大家想在车站买点食品充饥,但这个车站竟无丝毫食品供应。
不久农场开来了卡车,于是一个个被押上卡车。卡车前有机枪开道,卡车后有机枪押送,载着这群难右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行驶,刺骨的寒风打在难右们的脸上和身上,身体随汽车不停地摇晃颠簸,飞扬的尘土一层又一层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又饥又渴地在卡车上煎熬了八个多小时,于晚上10时到达贝加尔湖旁的03劳改农场的食堂大门口,这时个个右派都成了泥人。士兵们把这批人交给管教员后就撤走了,因为到这里谁也插趐难逃。
这些难右把行李搬进大食堂里。这农场原先是荒无人烟的沼泽地,先有部队开垦,后来成为劳改农场。住房早被河南来的劳改犯居住。这次来了大批右派,住房无法解决,只好把他们安排在大食堂居住。管教员队长李长生把男右安排在左边住,女右安排在右边住,中间挂着每人的被单挡挡。随后食堂发给每人二个很小的高粱米窝头,和一碗白菜汤,虽然大家已饿了一天,但拿着发给的又冷又硬的窝头和白菜汤,实在咽不下喉咙。
不少难右向管教队长提出能否请食堂给他们加热后再吃。管教却一声不吭,大家只好忍气吞声,含着眼泪把它硬塞进肚里充饥解饿。用过餐后,大家向管教提出要喝点热开水解解渴暖暖胃,还要求弄点热水洗洗脸和洗洗身上的尘土。但管教只拿来3瓶开水,大家不够喝再去向管教要时,管教说够不够只供应3瓶。
有人提出我们自己烧,他竟板了脸训斥:“你们走错了路找错了门,你们应当找可以带丫头阿妈伺候你们的地方去。告诉你们,这里是改造犯人的地方,毛主席曾说过右派分子就是反革命分子。毛对你们宽大,才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按今天你们的表现,我恨不得把你们都毙了。冷水有,开水热水没有。”言毕厨房门一锁,抽身回家睡觉去了。
于是难右们议论纷纷,他们说看来这些人都是秉承主子意图要把我们折磨害死在这个地方,大家只好打冷水洗脸洗脚。但女右们可难了,他们熬着刺骨的冷水洗下身。面对这样的现实,这一夜虽经路途劳累,但怎么也不能入睡,个个都思绪万千,眼泪湿透了枕头。
上午代表金泽县送右派到北大荒改造的人事局干部李根生,到03农场场部向王忠信书记递交了公函,公函上写着总共308名右派和一大捆右派的简单档案。于是王书记命右派列队点名,但点来点去只有307名,于是王书记对李根生说你带来的人只有307个,缺少一人你得扣在农场抵数,等单位来函后才能放你回去。后来李根生数次去信要求单位来函说明,但人事局就是不给回函,结果李根生成了一名押送右派的右派,灰溜溜地跟着大家接受改造。他反思过去不该跟着共产党去惩别人,现在尝到了被诬陷的味道。
第三天农场把300多名右派编成三个连九个排,连长、排长都由劳改干部担任,副职和班长由那些卖友求荣爱打小报告拍马屁的右派担任,然后农场宣布和劳改犯一摸一样的劳动学习作息奖惩等规章制度。待续@*
责任编辑:苏筱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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