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晓月窑家墟(31)

作者:容亁
雷州半岛南渡河畔小镇窑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国家各项运动对个人命运深刻影响下,展现坚强生存的意志。(fotolia)

雷州半岛南渡河畔小镇窑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国家各项运动对个人命运深刻影响下,展现坚强生存的意志。(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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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晚会开始了。主持人热情致词,西装革履的企业高管们风度翩翩走上舞台中央,举杯热烈祝酒,礼花齐爆,台下欢呼声此起彼落,五颜六色的彩屑悠悠飘扬。耀眼的射灯下,俊男美女载歌载舞。

节目单上安排他中场献唱。他在待场,他与我同桌对座,满桌佳肴,他几乎不动箸。我们各自望向舞台,没有言语,或者,很多很多年前我们已经把一生的话都说完了。茶酒朦胧间,我又回到过去……

他,最终在几个月后离开了寺庙。后来的一次碰面中,已经是他深圳打工归来。那时我在小城已经成家。他还是一个人。但是,他的神情、身体都好了很多。

我很高兴地邀请他到我的陋居吃了几顿饭。他给首次见面的我两岁儿子封了一个大红包;有一次碰的巧,母亲从乡下小镇带来自家树种的一只菠萝蜜,香气横溢,我切块后,他和我们围坐一桌津津有味地挖菠萝蜜品尝,连夸味道好。还当趣事对我提起,在深圳他为了学好英语,与一位美国人交上朋友,曾到这位信仰基督教的美国人家庭相处了一段时间,喜欢他们简洁、自由、独立的性格,但不喜欢一些西方就餐的繁文缛节,比如,每次吃饭前要做祈祷,要感恩主赐予美食……

他还想回报过去无偿帮助过他的人,在街上碰上了他一想塞给人家钱,人家就急忙推辞。

他彬彬有礼,话不多,有洁癖。

毕竟是发小,我还是忍不住小心地探了一声他当年离开寺庙的原因。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光阴流水应该可以洗掉一些往昔的伤痕吧。

他透露说,放弃高考离校后,发现那个寺庙也非人间净土,他们出家人也会吵架,甚至会为花生油分配份量不均而争个脸红耳赤,也勾心斗角的,所以决定离开……

为了那个最初的舞台梦,他怀攥一笔可观的存款离开了深圳那家企业,到处留意各地的歌手选拔赛信息,不顾舟车劳顿赶赴珠三角举办歌手演唱活动的各个城市,报名、初赛、复赛、决赛……可惜往往功亏一篑。有同情理解他的已经工作外地的中学同学,偶尔也会给他提供住宿的便利,甚至赞助他一点钱。然而,失业过长时间,他又捉襟见肘了……

辞工后,除了自己极省俭的花销外,那笔存款几乎都“扶贫”了,被别人借的借,骗的骗,所剩无几。

其间,一个初中同学找他借钱,起初说是周转小店生意,嘴巴抹蜜,启凡二话不说,慷慨解囊,连收条都不要。他认为打收条是生意人之间的事务,他不是生意人,帮朋友嘛理所应当,有心帮人再弄个手续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大约不记得自己当初揾工时曾在深圳的天桥底下睡过,更不知道那家伙已染上轻度毒瘾。

那家伙在毒瘾中越陷越深,以为抓到了靠山,一缺钱就找他。启凡知道实情后,居然不嫌恶他,为了帮助他脱离毒瘾,从自己的血汗积蓄中,还是多次借钱给他劝诫他去戒毒,那家伙满口应承一定去戒毒。这没有底线的善良,是不是有点蠢?似乎是劝妓女从良的版本。启凡表示只要他走上正道,这笔款子可以不用还了……未料,那家伙秉性难移,不久反过来威胁勒索他。这时,启凡将近山穷水尽,也终于醒悟过来了。

他壮起胆上门去追债,几经辗转好不容易才找到人。他想让那坏小子还回一点费用来支撑一下流浪的生活,从此俩人分道扬镳。一登门,他斯斯文文的架势和谈吐,倒好像是他欠了人家的。那同学瞪眼挥手大叫:谁欠你钱了?!我什么时候借过你钱!有证据吗?你找死啊!

——他真的没有证据。他每次借款过来给他,除了叮嘱他好好做人外,根本没有想到让他留下片言只语收据。争辩没几句,毒小子一扑而上,狠揍了他一顿,他拖着受伤的身子含泪而逃……

 

(四)

年会在热烈的进行中,抽奖这一节目点燃了一个又一个高潮。当年的他又回到了我往事的旷野……

这一年,启凡已经三十多岁了。住在他父亲生前单位粮管所的一间旧宿舍。

小镇粮管所已破产。自粮食市场放开后,它像弄掉了金饭碗的公子哥一夜之间成为弃儿不再被人理睬。粮管所大院糟糟杂杂地窝住了一些下岗职工和他们的乡下亲戚。启凡蜗居在这里,为登上歌坛做着艰苦的知识准备。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看好他的舞台梦,包括我这个很早知道他梦想的发小。傻瓜都懂得,歌星除了嗓子夺人外,最起码还得有一个好脸蛋、一副好身材,还得有伯乐帮着策划包装、出专辑,不少自身条件比他强得多的俊男靓女动用几大车的社会关系,还不一定被捧红炒成新秀呢!何况他瘦瘦小小的一介穷书生,没什么背景又其貌不扬。可能吗?

先天条件的不足当然是他迈向成功道路的最大障碍了。

都过去十多快二十年了吧,他还是一个人。与他同为发小的我,结婚成家后在城里为一家大小的温饱奔波。下岗潮打得手忙脚乱的世纪之交,没有前辈的大树可乘凉,朝五晚九已成为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工薪族的习惯。

我难得返窑家墟一趟。每次回乡探亲,都问起启凡近况,引得亲人邻人们七嘴八舌说起他。知道他躲在粮管所宿舍苦学,我去旧宿舍楼探望过他几次。

楼梯已破损,原来平滑的水泥浆面磨损过度有所剥落,露出了坑坑洼洼的粗砂浆。

启凡住宿舍楼的二楼,这是顶层的一间阴暗又有点潮湿的旧房子。房子有一扇窗对着木麻黄树,残破的窗框吃力地挽留着即将离开的窗扇。白天里总有几丝阳光,别别扭扭地从窗户合不拢的嘴巴挤射进来,似乎能听到它蹦落地板的声音,那几缕阳光,提示着室内与黑夜的区别。

我们走出小屋,登上楼顶。几株木麻黄树飘下的细针叶铺满了楼顶,干枯的碎枝屑落在细针叶上,散发出一种雨水湿透后晒不干的霉味。很久没有人上来打扫了。

他话不多,那细而低沉的声调,不多谈自己,只说在学习音乐和英语中。他的学习不在任何演艺班、补习班、培训班,是不折不扣的闭门自学。他也不多问我近况,偶尔听他说也想去读个电大补个文凭。但终究只是说说,却没了下文。与他不多的每次碰面,都不由挑起我内心无端的忧郁。

我帮不了他。这梦想太高了,够不着想帮他的手。

启凡现在是个闲人,常常手握一册英文资料,孤云野鹤般在小镇飘来飘去;他也是个忙人,晚上缩在房子里,一部老式CD随身听伴随他度过每一个寂寞的夜晚。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默诵英语单词、听英语句式录音;千百遍地反复听港台的、大陆的、国外的流行歌曲,轻轻哼唱,有时听得泪流满脸,有时难免想一想:若父亲还在世,多好啊……

他凭手上翻卷了皮的英汉词典、新华字典和一本歌曲集子作参考,纠正不易觉察的歌词中曲谱的过渡变调,力求掌握最正确的发音。他仔细揣摩歌曲里的每个音符、每段节奏以及整体包含的意义,小声哼唱着,直至深夜一两点钟才休息——也许,好歌如药如泉,能医伤荡秽。

在暗淡摇曳的煤油灯光笼罩下,他是那么用心地体味比室内煤油灯光还庞大还遥远的意境。好温馨的灯光啊!守护着不死之梦的灯光,陪他度过了许多个不眠之夜。

因为没钱交电费,电表老早就被人铅线封了,不久拆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五毛钱一斤的煤油,照样能够发光,有光就能照亮心中的梦,就一定能唤来歌神的垂青。他相信。

启凡虽是闲人和忙人,却不是孤陋寡闻的人。

至少他是在大都会深圳待过几年,见过世面,为特区的繁荣出过微力的人。待续@*

责任编辑:唐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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