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街的故事之四:父亲在达拉斯的那三个月

作者:谢行昌
1992年六月,父亲在达拉斯欢度他八十八岁生辰。这张老中青三代的合影,是父亲晚年欢愉享受亲情之写真。时光荏苒,岁月匆匆,照片中我六岁的侄女潘瑞兰早已成长,如今已是德州的执业药剂师了。(谢行昌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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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2021年09月17日讯】父亲是1991年11月来美的,原先的计划本是要与母亲同住在松街的老人公寓中,但母亲当时住在四楼的一间Efficiency的单位中,除了浴室之外,就是一间不到两百平方英尺的一大间,厨房、客厅与卧房,全都包括在内,是老人公寓里的“单身宿舍”,其大小相当于一个中级旅馆中,只有一张床的房间,两夫妇同住在里面委实嫌太挤了些。

老人公寓中当然也有少数的单位是给两夫妇同住的,多了一间小卧室之外,厨房也是有隔间的,比较像个“家”。

但这些有美国政府贴补的老人公寓,本来就是“僧多粥少”,申请居住的“队伍”排得很长,适合夫妇同住的“队伍”就更长啦。在申请期间,父亲就暂时住在旧金山我哥嫂家里,这一住就是三年。

所以,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三年,虽然是在美国旧金山渡过的,但是始终没能住进松街的公寓。

1992年开春后,我思亲情切,将父亲接来达拉斯小住了三个月,正就读高中的培德与达儿兄弟俩,得以在爷爷的有生之年,有与他老人家相处的机会。

三十年后回想起来,与父亲在达拉斯相处的这三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值得珍惜的日子之一。我年幼时,与他老人家聚少离多(父亲是职业军人,调动频仍),我曾经计算过,我们父子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加起来只有不过八年多而已。而且父亲在达拉斯的那三个月,亲笔写下一批珍贵的文稿,对他的军旅生涯有诸多交代,也成为我日后写作时的之最佳参考资料。

他老人家与小孙子达儿特别投缘,达儿本来就是个“军事迷”,举例而言,美国的南北战争(内战),和美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之各重要战役与过程,他几乎全都能“倒背如流”,对自黄埔军校,英国皇家军校,以及美国陆军参谋大学正规班毕业(那是整整九个月的军官教育,与美军同学同班,不是日后被分开举办的盟军短期三个月训练班)的将军爷爷,十分崇拜。

达儿是个典型的ABC,也是我自己太懒,在他的成长时期没有好好“磨炼”他的中文,以致他的华语程度一直停留在幼稚园之阶段。好在父亲英语流利,与小孙子没有语言障碍,所以爷孙俩经常一聊就是一整夜。

1992年6月初,父亲参加过培德的高中毕业典礼后,我正巧要开趟长途车去德州基督圣体市(Corpus Christi, Texas)开几天会,想起父亲来到达拉斯后尚未出游过,乃邀他老人家同行。此时,达儿刚开始放暑假,也想趁机出去玩玩,于是爷孙三人兴致高昂地“踏”上这近八小时的“征途”。为了让爷孙俩方便聊天,我把他俩同放在后座。我一面开车,一面竖耳聆听他们的闲聊。

北德州是一片平原,35号州际公路之窗外景色单调,乏善可聊,所以他俩之话题逐渐转至父亲在中国装甲兵草创初期,所经历的一些趣事。

被军史专家们誉为“中国装甲兵之父”的徐庭瑶将军的故事,我以前已叙述过。我父亲留英返国后,与另外几位军事留学生,同时被徐将军延揽到陆军机械化学校(装甲兵学校之前身)任职,在装甲兵历史上,他们都属于“元老”级之人物,所以父亲所记得的装甲兵“典故”非常多,以下是爷孙俩当天在后座所聊的一小段。

大概是1935年左右,国府开国际“战车标”,要购买一批坦克,竞标者几乎全是欧洲各国,我父亲与德国军校毕业的柴钊将军(当时亦为机械化学校少校教官)负责战车评鉴工作,最后要在英国与意大利的两款轻型坦克中遴选其一。

意大利坦克是标价最低的,比其他国家要低不少,以当时国府之财力,是最具吸引力的。英国坦克是次高价,但是以基本火力(机枪,加上火炮之口径与射程)而言,这两款坦克居然不分上下。不过意大利坦克的一般机动性能较佳(比较灵活些),车速也略高,眼看意大利坦克就要得标啦。

父亲在英国皇家军校就读的四年,依当时之学制,最后一年是要配戴英国陆军少尉军阶,下野战部队实习的。所以那型英国坦克,不但正是他所熟悉的车型,连操作与维修都有相当涉猎,自然有些“偏心”,再加上由德国归来的柴钊将军,早已被德军“洗过脑”,就像一般德军将领,基本上是瞧不起“意大利货”的,所以两位负责战车评鉴的装甲兵“元老”,都处心积虑地都想要让英国坦克“得标”。

结果被他俩发现,义制坦克比较灵活且车速高的主因,是“吨位”稍低,那么原则上其装甲之厚度,也就是自身之“保护力”,一定逊于英制坦克。

所以这两位未来的将军,安排战车评鉴之最后一项,就是公开比试两坦克之实际防护力,其方式是以重机枪配上特殊的“穿甲子弹”,朝它们射击。

两车之正面防护力是几乎不相上下的,都可以挡住穿甲子弹,但两侧之防护力则有明显的区别,英制坦克之侧面只被机枪打凹,而义制坦克居然被“穿甲子弹”穿透,也就是产生一进一出的两个弹洞。好奇之下,评鉴团用步枪,以普通标准子弹朝义制坦克侧面放了一枪,居然当场也打出一个洞来。

国府这次标购战车之结果,当然就是英制坦克中标啰,谁会买连步枪子弹都挡不住的装甲车呢。抗战初期,这批英制坦克在各战场上也发挥了预期之战斗力。

爷孙俩在后座正聊得起劲儿时,车经贝尔顿(Belton)小镇,那是德州风景区Hill Country的东沿,父亲一眼见到窗外的丘陵地形时,赶紧告诉一旁的达儿,这就是他所说的,最佳坦克训练地形。

此刻,我不得不佩服已高龄八十八的父亲之敏锐观察力,就在这贝尔顿镇西边(相距不到二十英里)之胡德堡(Ft. Hood),正是美军最大的装甲兵训练基地,也是现今陆军第二装甲师之总部,更是美军“坦克战神”,家喻户晓的二战名将巴顿将军三世(General George S. Patton III),与日后那克绍箕裘的儿子,巴顿将军四世(曾任第二装甲师师长)父子俩,长期练兵之处。

父亲生前曾代表军方,数度来美参访各军事基地,但他在二次大战结束后,就已调离国军装甲部队系统,所以从未来过胡德堡,可是他一眼就看出这地形是最适合训练装甲兵的。

我们这趟旅游十分尽兴,只是回达拉斯后不久,在欢度老人家八十八岁生辰之后,父亲就飞回旧金山,之后再也没机会来德州了。

图:1992年六月,父亲在达拉斯欢度他八十八岁生辰。这张老中青三代的合影,是父亲晚年欢愉享受亲情之写真。时光荏苒,岁月匆匆,照片中我六岁的侄女潘瑞兰早已成长,如今已是德州的执业药剂师了。(作者提供)

父亲在旧金山湾区的晚年,在我哥嫂的悉心照顾下,是相当安适的,这可以从下面这首他老人家的诗作“客况”略窥一二;

“客况”

客况知何似,闲闲日月长,心安睡喜足,齿健食常香。

教奕弄孙乐,偶吟押韵忙,老怀差自适,第惜滞他乡。

诗中的“孙”,是他的长孙,我侄儿谢俊吉。至于最后那两句“老怀差自适,第惜滞他乡”,那不是满满的、无奈地乡愁,又是什么?

父亲于1918年以十四岁稚龄独自离乡(福建武平中山镇),花七天的时间翻山越岭,走到厦门集美师范学院报到入学。在校五年中,只步行返乡三次(过年)而已。1923年集美师范毕业后,父亲被分发到武平县城的县立武平中学教书,距中山镇祖居约二十余公里,平均每月也只能返乡一次(当然又是徒步往返)。

1926年,父亲尽完师范义务后立即投笔从戎,去黄埔岛从军,成为黄埔六期生。

1930年,父亲考取英国公费留学,在出国之前,将二等船舱位(两人一室)换为三等(十人一室),携带节余的百余银元返乡,亲自奉交给我的祖母,盘桓数日后始泪别家乡。谁知这母子一别,便是永诀。自1930年后,至1995年他辞世为止,父亲足足有六十五年漂泊在外。

父亲留学归国后,因军职在身,加上战乱连连,那穷乡僻壤,交通不便的福建武平故乡,断不是说想回去就立可成行的。所以“思乡”,就成了他老人家午夜梦回,辗转难眠的心恹。

父亲擅诗,经常写诗释怀(还常押些客语韵),所以他的诗中有山川秀丽的故乡,有含辛茹苦,“倚闾待儿归”的母亲(我的祖母),自然也充满了他这异乡游子的百般无奈。

1995年8月下旬,在经过长长三年的等待期后,旧金山相关单位终于批准了我父亲的申请,可以入住松街老人公寓。

但父亲终究是与松街老人公寓无缘的,在医院病床上接到入住通知后不过数日,就怀着那浓浓的乡愁,辞世于旧金山。

【谢行昌,2021年9月完稿于美国德州】

(点阅【松街的故事】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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