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的人生 在阿根廷搭便车遇见善良的司机

作者:李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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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便车之旅,发生在从一个定点移动到下一个定点的途中。这个移动方式,能钻入观光手册的留白、旅行团体验不了的生活,而且搭便车看似随机,实则一点也不,因为会选择如此旅行,和会选择为了旅人停下车的人,往往有着相同特质。而地图上的空白处“一定存在着什么”,搭便车正是田野调查这些空白里人、事、物的好方法。在不搭便车就浑身不舒服的5年时光里,作者李易安搭了总计135趟便车,足迹横跨南美、欧洲、中亚,移动了3万5千6百公里。本文是作者在阿根廷搭长途卡车便车,和司机一段萍水相逢、奇特又温馨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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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震慑于巴塔哥尼亚无边无际的辽阔时,司机们却正被这看似一成不变的单调景色催眠着。长途卡车司机时常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开车。疲劳随着里程增加不停累积,而这条公路格外笔直,车辆又少,稍不注意便会打起瞌睡。艾斯特班习惯每隔一段时间调整坐姿,接着抽根烟或喝玛黛茶来提神。

我们当然没有忘记,“不择手段维持司机清醒”是搭便车的人的义务与责任。我们一会拿出奇异果喂食,一会要他教我们西班牙语,一会又帮他按摩肩颈;不管使出哪种招数,他都会配合地立即恢复精神,再开玩笑板起脸孔对我们说:“如果你们睡着,我就把你们丢下车!”

然而被睡魔抓走的总是他。就在艾斯特班眼皮又快阖上时,我们唱起轻快的台语歌〈丢丢铜仔〉,“火车行到伊都阿摸伊都丢~”没想到他竟然欢快地跟着打起节拍。眼见魔音传脑之法奏效,我们不要脸地也把国旗歌儿歌流行歌都各唱了一轮。在我们央求之下,他也用低沉嗓音哼出阿根廷国歌。就在这残破又激昂的歌声中,我们和面恶心善的艾斯特班渐渐熟稔。

如果一个人的住所可视为自我形象的延伸,那艾斯特班的车厢就是他的肖像画,粗犷又豪迈。车内的每个缝隙里都塞满了生活用品,衣服、毛巾、锅碗、医药箱全在他伸手可及之处。地上有花生的皮屑,因为他喜欢抱着一包花生慢慢嚼,搓掉的咖啡色花生皮就丢在脚边;车窗旁及排档附近布有烟灰,那是在他顺手一弹之后遗落的片状白灰。如果硬要分成工作和休息区域的话,以驾驶座为界,后方是棉被衣物交叠的单人睡铺,休息即躺下,躺下即休息。

夜晚时,拉上车窗和挡风玻璃的帘子,车厢就瞬间成为室内私人空间,帘幕阻挡隔日清晨的阳光,也遮盖路人目光。但我猜想,艾斯特班才不会满意这种分法;对他来说,移动是工作,车子静止就是休息,所有在静止后延展开来的活动都能称作休闲。不过,我们坐在车里时似乎打乱了这个规则:由于我们的出现,移动也难得变成了一种玩乐。

另一个完全展现他混乱风格的,就是挡风玻璃前的置物架,那上头有一大叠资料,货物清单、邮件往来纪录、广告传单,全部散乱其中。那些纸张不是布满折痕,就是有饮料洒过的痕迹。然而,里头夹杂了一个透明资料夹袋,干净得有些突兀;夹袋中放着一张六岁女孩的照片,艾斯特班心爱的孙女在里面甜美地笑着。

“好漂亮!”我们诚心称赞。

艾斯特班拿出手机,快速找到孙女的照片和一段在游乐园玩的影片,开心地和我们分享。他的表情太过柔和,和千万个祖父的慈祥脸孔融在一起了。

“你们有兄弟姊妹吗?爸妈是做什么的?”

他对我们的家人非常好奇,对我们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用这种方式旅行也很不解。我们调皮地回他,这样玩才会遇到你啊!

几乎所有跟卡车司机相处的俗套脚本中,他们都会提到那些分布各地、性格殊异的情人们。艾斯特班也有他对每个城市特殊的情感连结,不过,那更多是关于家人大女儿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二儿子在布兰卡港,前妻在皮科特伦卡多。公路串起城市,也连向他的家人。移动的家屋是我们对流浪生活的浪漫想像,却是他为求经济收入的一种妥协。开车上路能供给家用,然而长时间离家的生活型态也阻隔了他的家庭生活。现代的通讯设备虽然能弥补距离上的疏远,但他偶尔还是会想念一群人待在同个空间中的烦臭吵闹。

一路上,长辈式的叮咛没有少,也有许多静默无语的时刻。十一个小时过去,往南开了将近九百公里,我们终于在晚上快十点时抵达目的地。下交流道后,我们看见久违的点点灯火,天色已晚。

“你们住哪?要送你们到哪里?”

“我们搭帐篷,路边放我们下车就可以,谢谢!”

但艾斯特班没有许可我们的帐篷计划,邀我们在他车上过夜。

联结车旁的小厨房

联结车在市区的道路上更显庞大,车头后方,还载了六辆小客车,像一头背着幼兽的巨型怪物,但它可不笨拙,在艾斯特班的操控下,左穿右插,进退自如。为了赶在家乐福十点关门前进去,艾斯特班再次展现精美神技,突然急煞往路边停靠,正好卡进空位,静止,熄火,下车。没浪费一秒钟前后挪移、来回顾盼,联结车在他手里就像台小轿车。

我们接着冲进家乐福,好像在参加什么综艺节目,要在限时之内花最少的钱采买好晚餐食材,六十、五十九、五十八..时间开始倒数。我们在陌生的卖场里东奔西跑,没时间商讨战略,十、九、八..艾斯特班拿了血肠、油,我们抱着洋葱、面包和蛋,就跑去结账。直到此时,我们都不知道买了这些食物要在哪里煮,难道有宿舍?有厨房?

随后,他载我们到一间颇具规模的加油站,那里不只能加油,还有厕所、速食餐厅和便利商店,后方另辟一区为卡车过夜处,好几辆货车已经停在那,司机们在车的夹缝间聊天打屁。停好车后,艾斯特班翻箱倒柜搬出瓦斯炉、锅碗、菜刀、洗洁剂..

答案揭晓:这顿晚餐将在夜色之下、联结车边,露天完成。

我们蹲在轮胎旁,一人举着手电筒,一人洗菜,一人切菜。饥饿的胃肠吩咐脑子忘掉食谱、忘掉步骤,所以那些极不工整也未必卫生的食材就一下子全被丢进锅中,开始胡乱拌搅,有油加油,有盐加盐,没有原则,只求温饱。

晚上风大,我们赶紧拿纸板挡在瓦斯炉边,让一闪一闪的火苗得以熊熊烧下去。风从不合身的大外套窜进身体,也把熟食的味道吹到鼻尖。我们兴奋地围着瓦斯炉上的那锅“亲子丼状血肠”,顾不了腿酸,更顾不了它呕吐物状的模样,配着面包,轮流开吃。

现在回想起来,那锅食物谈不上有什么滋味,当时只觉得放在嘴巴里烫烫的,很快就被我们吃得一干二净。急匆匆忙完这一阵,吞下最后一口后,有种完成伟大任务的骄傲感,我们和艾斯特班相视而笑,笑自己的笨拙,也笑今天好满足啊!

饭后,我们跑去加油站的洗手间里洗漱。当我们走回车上时,原先散置的零食、杂物全都消失不见,原来艾斯特班已经将两个前座用布和毛巾覆盖好,试图铺成一张“床”。我们直道谢,准备躺下时,他却朝后方挥挥手,要我们睡在他后座的睡铺上,自己则爬上他刚刚临时创造出的“床位”。半夜寒风从窗户灌进,我们不时听见睡前座的他在咳嗽。生平第一次在卡车上过夜,虽然我们躺在软软床垫上,但其实睡得不算安稳,因为心里又感激又难受。

告别,最害怕的时刻

隔天一早,没有阳光照射,下车就感觉刺骨的冷。我们在加油站的小卖店买了一份早餐送给艾斯特班,他起初不愿收下,要我们答应一起分享那个套餐里的可颂,才感激地收下那杯热咖啡。相较前一天,我们的互动少了许多玩笑,临别前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艾斯特班这天要往北开回布宜诺斯艾利斯,而我们则要往智利前进。我们留了他的电话地址,和他在联结车旁拍了几张合照,他的脸色异常严肃。

也许是吃喝玩睡的密集相处,也许是命运冥冥之中牵引的神秘缘分,我们和他认识不过二十四小时,却有着一份清淡而明晰的亲密感,不像情人般浓稠,也不像朋友间平视自在,最相似而能类比的,也就是家人了吧。我脑中胡思乱想。在他不常见面的家人面前,他都以哪种形象示人?是遇到其他司机聊天时的豪迈模样?还是果断收留我们的阳刚硬汉?或者就是那给我们看他可爱孙女照片时,充满柔软细腻情感的爷爷?

我们把背包从车上搬下,艾斯特班在一旁像爸爸般耳提面命,哪条路比较适合搭便车到智利,哪里可以买便宜衣物。我们接着又聊了等下午餐要吃什么、他今天要开多久,试图拖延、但终究避不开的离别时刻。

我害怕这种场面。

最后,我们分别和艾斯特班紧紧拥抱。我们的西班牙文不够好,只能用力、用双臂停滞的时间表达心中的感谢。抬头正要开口道别时,只见他眼泪竟然已经沿着脸上深邃的皱纹,哗啦啦地落下,厚实的手在不停擦拭泪水和挥动说再见间来回。

搭便车看似随机,但要真能快而安全地搭上,不能单凭运气,是富含技巧及智慧在其中的。然而,能遇到艾斯特班,没有秘诀,全属幸运。

突然又想起合照中压抑情绪、面色凝重的他。希望他在巴塔哥尼亚的三号公路上一切都好,偶尔也能再遇到像我们一样搭便车的人,在驾驶座旁陪他说笑煮茶。

(网站专文)

<本文摘自《搭便车不是一件随机的事:公路上3万5千6百公里的追寻,在国与界之间探索世界》联经出版提供>

责任编辑: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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