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不更事
家中通常都是一帮女人在过日子,所以养了一只大黄狗,名叫大狗。它很听话,可是对待陌生人非常凶猛,还经常和大花猫打架,大花猫几乎每次都被它赶到树上躲避,它很多时和我们一起玩。
夏天我们通常在一楼大厅放一张竹席睡午觉,醒来后食一些咸乾花生、饮些茶(这就是现时的下午茶了)。那些花生都是到街市上买回来新鲜或是晒干的,然后自己放入八角等香料烹煮再晒干,她们说这样可以便宜些。
记得有一次我刚在地席上睡醒过来,正在享受咸乾花生伴下午茶,仰头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耳朵听着花园里初夏的蝉声,不知怎样搞翻了那张离我最近的酸枝凳,它一下就向我掉下来,刚好被它压个正着,痛得我呱呱大哭。
老妈是一位中国传统的家庭主妇,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她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所以她目不识丁,但是她却能看得懂那些佛经!传统的中国儒家思想和礼教根深蒂固地种在她的灵魂里。她是很虔诚的佛教徒,很多解决不来或期盼的事,她都会祈求上苍怜顾。我们每天都能看到她坐在客厅里抽她的水烟斗,那是一个造工精巧的黄铜水烟斗。
她很少和我们谈及她的娘家,我只知道那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家族,但和老爸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因为甚少见到有来往。印象最深刻的唯有一次是舅母不辞劳苦地远道从广州来,翻箱倒箧在翻找什么东西,听说好像就在舅父刚去世不久的时候。
据说老妈是“填房”的,前母姓陈,生下一个姊姊后就先后辞世了,我们三兄妹都是老妈亲生的。
记得老爸经常不在家,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什么时侯,多数是午后吧,他会在怀里抱着几个纸袋什么的,笑咪咪出现在大厅门口,那就是说不定他会在家住几天了。记得某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非常寒冷,刚好那晚我好像不太舒服,半夜得起床大解,还剧烈咳嗽。老爸帮我在二楼房间里放好痰孟,还把床上的鹤绒被拉下来把我裹上才算完事。
老爸在家时多数会带我去华盖路的那些“金龙”、“桥珠”、“飞园”什么的茶居酒家饮茶。那些卖点心的大叔和大婶都在颈上挂一条布带,两头有钩子钩着一个有盖大蒸笼,一边穿梭行走于大堂过道之间,一边走一边叫卖:鸡球大包、干蒸烧卖、排骨……点心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茶博士提着一个装满开水的黄铜水煲,上衣袋装着一本厚厚的小本子,耳边夹着一枝笔来回走动,为茶客添加开水,偶有客人下单特别的菜式也归他们负责。茶客买单时,他们马上为你心算好该付账多少,把夹在耳边的笔拿下来, 写在小本子上撕下来交给你,然后向收银柜台方向大声喊出:“开来单收!”当然他的另一只耳朵总是夹着一支茶客打赏的洋卷烟。然后你得到收银柜位处付账,收银处坐着二位账房老先生,一位收银,另一位拿着一支毛笔在记账。
有时候茶客订了一些特别的菜色时,堂倌会把那订单夹在悬吊在附近上空的滑索上用力一推,那夹着订单的小吊车便沿着铁索飞到收银柜台上方,拍得一声响在提醒收银师爷收取记录,然后再次夹到通往大厨房的滑索上,厨房马上按单制作,那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也有茶客自己进入厨房取点心的,老爸就经常这么做,剩下我孤零零地守着那一张陈旧的小方桌――有条大裂缝的桌面上放了茶具。
可能堂上卖的不合老爸的胃口吧,有时他也会到一家有夜茶的酒楼,边饮茶边听粤曲看粤剧大戏,我却在旁边打磕睡,台上唱戏和台下茶客的猜拳噪音轰得我头昏脑涨,直到他抱我回家。
老爸和镇上唯一一家西药房的老板相当熟悉,据说老爸在经营西药的批发生意,他和赠医社的连医生等几个人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他得经常到澳门和香港买货。有时他会带上我,令我印象较深的是澳门的旧码头,狭窄的内港水道却灯火通明。我们是搭坐去澳门的蒸汽轮船,船舱里分左右二排上下格的通铺,床位之间仅用一条很窄的长木板分隔开。傍晚上船,天亮前就可到达澳门。
由澳门至香港的跨海轮渡就比较大的了,也是差不多一个晚上才能由澳门渡海到香港去。那时看到的香港就比澳门繁华太多了!有些房屋和马路是修筑在山上的,汽车都在山上山下的马路上驰过,还有他们称作“野鸡车”的计程车,意为它到处接客,只要你向它招手,它立刻就会驶至你身边,但多数都是会一点广东话的印度人在经营,老爸管他们叫“摩罗差”。
还有身上挂着二个巨形保温瓶的人在街上游走着卖冰淇淋“雪条”。我好奇地偷偷伸手摸了一下,手上立刻沾上一层冰霜,好冻啊!老爸却在旁边笑我。当时我们还去了启德国际机场,隔着铁丝网观看飞机,心里很不解:那么巨型的机器竟然可以飞上天?!
有次他带我坐蒸汽车去容奇,那车子的背后有一个圆形的小锅炉,下面烧的是煤,开车前插个搞柄进去摇呀摇,直到机器发动为止。我刚好坐在司机旁边,他逗我玩喇叭,没有按钮或开关,只有二条露出线头的电线,接在一起喇叭就会响起来,但也有火花弹出来,好惊啊!他们得逞便哈哈大笑,我坐在旁边郁闷得要命。
有一天午饭时,我和二妹都是坐在放于太师椅上的小椅上,忘记因为什么小争执, 她竟然拿汤匙勺了一匙汤淋到我大腿上。那日刚好老爸在家,他马上大为光火,把二妹打了一个满天星斗。
某一年我开始要上学了,其实不过是幼稚园,它座落于“八闸”的一间祠堂里,很多小朋友在一起玩耍而已。于是我被她们剪烫了一个小西装头,穿上白色夏威夷衬衣、短西裤、白袜黑鞋,由女佣接送上学去了。
有天高赞的九表哥和二谊兄来了,我们都抱着饭碗在花园的石桌上吃饭,因为那样是最凉快的。饭后表姐还指导我怎样练习毛笔字呢,可是我对毛笔字的确不感兴趣,老是描出来一堆黑小虫,还搞得双手都黑乎乎的。唉,太难了。其实我这个人很喜欢捣鼓一些东西的,于是由香港买回来的铁皮小汽车、小船什么的玩具,就遭了我的毒手,被我五马分尸了。
有一天老爸和他的朋友、同事和我到一个好像叫黄圃什么的地方的江边,那里早有一个花白胡子的梢公和他的小舢板在等着我们。梢公把我们载到孤零零停泊于江中心的一条“电扒”机动船边,他们爬上船,也把我举上去。
一行人参观完机房还参观舵楼,最后在机房里拿了一盒擦拭机器的清洁膏,拿回家中用了很多年,的确是好东西。很多年后听姑姐说:老爸曾和朋友合股搞内河船运的生意,可惜最终胎死腹中,没做成。
待续@*
责任编辑:谢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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