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一份工
当时粮食仍然非常紧张,在收割后的菜地里挖菜头菜根的不乏其人,有人吃木瓜树干,有人煮未成熟的香蕉吃,有人采摘果树的树叶,磨碎后榨取其叶绿素混着米煮来吃,可是那口感真的不敢恭维。一时之间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营养不良而水肿的病人大量增加,于是公共食堂提供给他们特别的“营养餐”,其实只是一截约二寸长的蒸鱼而己。
工地把我们这六、七个小鬼分离出来,要我们到鱼塘小河里摸田螺、石螺。每日两小木桶扛回来喂鸭,美其名说是自力更生。
工地养了很多鸡鸭,可是工地食堂从来没见过有鸡鸭加菜,敢情那些鸡鸭的基因比较特殊,它们长大后都不翼而飞了。
那一年冬天十分寒冷,自来水厂工地也响应“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号召,就近在山上开荒种起了番薯。料不到因为大家肚皮都不饱,生长得好好的番薯隔不了几天,叶子被人采摘了不少,再多过个把月,刚长出的小番薯被人连根拔起。
他们都是隔邻金榜村的农民,他们太饿了!于是上头安排我和一些大人在夜间巡逻,以防止又被人采青苗。我们几个人顶着呼呼北风象征式的亮着电筒巡一二圈,便躲到一边避风睡觉去。叫一个“小偷”去巡逻防范别人偷东西?想想那有多讽刺啊!
和我合作时间最长的是叶东,他是一个年纪小小时遭离异父母遗弃而无家可归的人,寄居在工地饭堂的草棚里,我们一起到鱼塘里摸螺和蚌,到退潮的小河里摸蛤,当然少不了摸鱼。记得当时我仍未懂得游泳,依靠的就是那只小木桶,称作挽桶,桶虽小浮力却大。(现在想起来那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慢慢地在水不太深的鱼塘里习惯了,胆子渐渐大了,开始敢学习潜水,双手抓着小桶,脚尖一步一步插进淤泥中去感觉那些蚌。一旦感觉对了,马上蹲潜下去伸手把蚌挖上来,反正水深不过头,水的浮力不太大,小桶就在我的头顶位置。这样潜下去最长不过两秒,不怕!
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敢抓着小桶横渡鱼塘,也敢去水深没顶的鱼塘中央潜水摸蚌,甚至潜泳。但是不能抬头,一旦抬头,人就下沉了。终于有一次无意中做到了,原来是要比浮潜多发出一点力而已。
自学游泳时,有一次差点出事了。我在小河边浅水处学游泳,一个不小心脚下打滑,人马上向深水处沉去,登时我的脸色就变了,是叶东在旁拉了我一把,真是谢谢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夏季在鱼塘里偷回来的鱼,当时根本没有油,却学会了无油煎鱼,不过很腥,很难下咽。深秋和冬季,我们去山边和游走于各个废旧烂园地寻找东风螺,当然顺带偷香蕉,把它就地埋在土里,一个星期后旧地重游就看到效果了。
我们还是从来没有看到食堂里有鸭肉,可是鸭被养大了,数量日渐少了,新一批的小鸭又来了。我们心里都非常明白,要么鸭子飞天了?但是好像方向错了,不小心飞进了某些人的肚子里了。
饥饿和寒冷继续折磨着我们,不知道哪个聪明人发明了一件世纪时装――麻袋大衣,布证一丈三尺六寸只够一个个子不高的人一套衣服而己,内衣、衬衣、内裤什么的就不用指望了。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穿补丁衣服在那个时代并不失礼于人,全民皆穿补丁时装。麻袋是装大米的,麻袋大衣不知怎样却流行了起来。虽然不能御寒,但抵挡毛毛细雨还是很有用的,穿起来做工一点不会寒酸,于是满街人身一件。哈!社会主义特色的时装!
每月定额配给的口粮最多只能维持二十天左右,剩下的需要设法购买黑市米,还要在每月三十或三十一日下午到粮站购买下月的份额,否则你当晚铁定挨饿,典型的寅吃卯粮,先使未来钱!
人民公社仍在,大食堂大镬饭早就不存在了,但是走在街上看从港澳回来的别人的亲戚,为什么她们穿得那么好?不敢想像的华美衣服和高跟鞋,与我幼时由老爸从香港买回来的童装有一较长短的架势。香水、口红和红指甲,竟然还有红脚甲!人手一块腕表,还有香喷喷精美的食品!
新路中和里有一家人的大女儿,三、四年前去了香港,不久前回乡省亲,整个人的气质、给人的观感竟然完全脱胎换骨,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说:香港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回来省亲穿的衣服是租赁回来的。鬼才相信呀!那最起码市面上能有这样名贵的服装出租才行啊!既有出租的那就应该有出售的,最起码邻居港澳回来的亲戚并不是这样说的。
“识奴时(Technos)当烂铁”,这是他们恶心一个瑞士手表广告的话,你信谁呢?
为什么共产党的花样总是层出不穷呢?说是“破四旧立四新”,哪四旧哪四新我忘了。要破除迷信啊!总之某天晚上回家我又吓了一跳,家中有门和无门根本就无差别,因为连续几家根本就没有围墙!(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风气真正的被中共做得“很出色”,社会主义社会的新风尚嘛!妈的!)
挂在家中大厅墙上一个刻着很大的神字的木板不见了,神台也不见了。(以前正宅那张巨大精美的神台,早就进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五脏庙里很久了。)台上敬神祭祀用的蠋台、油灯、香炉当然不在话下。好在他们还知道慎终追远,还知道有父母所生所养,祖先的牌位还在。西山庙里的关帝和其他的神像塑像、宝林寺里佛陀的塑像等等无一幸免,劫数难逃,宗教信仰的自由是没有了。
他们挖空心思搞什么忆苦思甜大会,还要分小组讨论,发表你的见解和叙述怎么苦怎样甜。他妈的!这是存心来恶心人的吧?老爸在世时及辞世后,我们的生活境况是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的。不说这个,只说57年前与58年后普罗百姓的生活质素,哪个是苦,哪个是甜?共产党的厚颜无耻真是无出其右者。
看着那些叔伯阿姨大婶都在议论纷纷,指责旧社会,可说的内容却是跟着官腔照本宣科的,空无一物,令人脸上挂着愤怒和悲苦的表情,却不禁在心底笑。
自来水厂终于完工了,所有挖泥的工人都解散了,但是外地来的盲流人员没有走,都留了下来,毕竟这里比山区好太多了。而我回家了,继续读书是不用想了,被担误了,脱节了,可是当时外面也不可能凭空给你一个工作,根本就业职位非常紧缺啊!
突然收到一个邮电局通知,带户口簿到邮局收汇款。谁呀?天上掉下来的吗?多少?原来是香港汇回来的,一百港币,折四十多元人民币,收了再说。
没过二三天,四叔的信来了,说是三祖母和四婶及二个堂妺要回来了,我一下子呆了,那些钱我已私下用了大部分,怎么办啊?不管了,车到山前自有路!我也没本事在短短的二三天内能补回,这个黑锅老妈也帮我背了。当时我觉得非常对不起老妈,这次我真的是错得太过分了。
当然那几天我被姑姐、三祖母和四婶轮番狠狠训了一通。大堂妺当时才四岁,二堂妺不到二岁,我只能把愧歉回报到堂妺身上。
第二天她们拜访同宗不同房的七姑婆罗守真西医师,原来这次她们是回乡祭祖兼求子的。
待续@*
责任编辑:谢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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