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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小孩儿》第十二章 神童,神童!

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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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幸福的童年,这样一来,当你泡在未来人生中那些痛苦的日子里的时候,才有东西去回忆,去感怀。你会发现,那是你一生中最纯真的时候。”操场上,吕丹阳一边说着,一边故作潇洒地捋了一把头发,头皮屑像雪片一样飘落下来,飘飘荡荡,荡荡飘飘,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美丽而富有诗意。

  他面前的女生们用情窦初开少女的崇拜眼神望着他,有的用小手摸着自己滚热发烫的脸,有的抱紧了肩膀就像雨中需要人怜惜抚慰的小猫儿,还有的因为激动而流下了眼泪和鼻涕,其他人则学着被踩到尾巴的猴儿惊声尖叫。

  “多么富有诗意的男人!他就像玫瑰一样浪漫,象细雨一般温柔,就连他的头皮屑都飞得那么唯美,那么令人心动。”

  吕丹阳在班里可是个有名气的人,在文坛中虽然比不上吕叔湘或是冰心,但是他在全班同学的心中,可说是第一才子。那平淡从容的眉毛,那忧郁深沉的眼神,那枯草般的乱发,那令人怦然心动的气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着伟人奇才的影子。

  “他将成为一位伟大的诗人,或是有点出息的哲学家,至少能在话剧舞台上,念上两句能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的、激动人心的旁白。”同学们一致认为,他这样的人即使是去收破烂儿,也能引得摄影记者走街窜巷追着屁股地去捕捉他那动人的身姿。

  于江和石小明虽然厌恶那些盲目崇拜吕丹阳的女生,但他们还算不讨厌吕丹阳讲话,因为他的话与课本儿上的古文相比,至少不那么干枯生涩,象失去水分的树皮。

  于江和石小明并肩往厕所那边走着,一走一过,听到一些老师也扎着堆谈论着吕丹阳,他们认为吕丹阳的口才从小就得到充份的锻炼,注定会成为演讲家,这些大多数的听众学生们则注定碌碌无为,讥笑吕丹阳的孩子更将注定没有出息。

  于江听到老师们说了这么多的‘注定’,并不放在心上,可是石小明可不这样认为,他满怀激愤又像是嫉妒似地说:“老师们简单而残酷地预言下我们的未来,好像他们是如假包换的伯乐或是诺查丹玛斯,真是可笑。当年爱因斯坦的老师就瞧不起他,可是他却出息得一塌糊涂。这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们埋没了多少天才呀!”

  经他一说,于江也觉得老师们这样对待学生实在是不公平。接着石小明又讲起了班里选班干部的事,说从来班长、学习委员都得让学习好的学生来干,这看起来是顺理成章,无可厚非的,可是仔细想想,就能看出这是典型的蛮不讲理──同样的学生被分成好生差生这本身就是一种歧视,靠成勣高低来评价人,更是令人窒息。石小明还提到了体育课代表唐大春,──那个四肢发达,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说他是一百天孵不出鸡来──纯属是个坏蛋。他仗着身体优势欺负人,仿彿比他弱小的人就该被他欺负似的,还搬出自然课上学的‘弱肉强食’这句话,作为他欺负别人的理论依据,真是气死人。但,这些归根结底,都是老师们的错,因为这些干部,都是老师任命的。

  “得了,”于江说,“咱们俩总是考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在老师眼中就是彻头彻尾的差生,是无可挽救的倒霉蛋儿,是满嘴谎话的坏孩子,所以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个顺民比较好,否则老师生了气,可不会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哇,上厕所的怎么这么多?我要憋不住了……”

  “喂,咱们到后面去吧。”

  “好的。”石小明跟着于江往厕所后走,他本想反駮一下于江刚才说的,但仔细想想,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那些才是真正的面对现实。他垂头丧气地说道:“你说的对,学校就像个集中营,我们无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只有在非人的压迫下痛苦而又无奈地喘息……算起来,咱们学校还算是不错的哩,嗳,你看到中央台播的电视节目了吗?一个学生的耳朵被老师打聋了,还有一个学生被老师命令去吃屎,虽然那两个老师最后都得到了惩罚,可这事我一想起来,就浑身发冷,于江。”

  于江知道他说的是前些时中央电视台播的记实新闻。他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当然,你得明白,也得接受,这是正常的,老师打学生,就像老爸打儿子,无可指摘,无可厚非。他们要打我们嘴巴,我们就该让他打,否则我们就是不老实。他们命令我们吃屎,我们就去吃,否则我们就是不听话。‘打你骂你就是疼你,坑你害你就是爱你’嘛!人要是从小不受点打骂坑害,怎么能走向成熟呢?你忘记政治课上讲的了吗?咱们是人民民主专政国家,放在学校里也是一个道理,学生们应该紧密团结在以校长为核心的领导下,高举‘教导主任就亲爹’的伟大旗帜,高举老师‘打你骂你就是爱你’的伟大格言,为建设一个繁荣富强民主文明划时代的伟大集中营而努力。”

  “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一直受罪吗?”

  “得了吧,这不算什么,说起来这也是咱们中国的优良传统,几千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对了,有句话说‘犹太人的口袋,中国人的脑袋’,听说过吗?”

  “听过,怎么了?”

  “这句话是说犹太人最会做生意,而中国人最聪明。犹太人之所以最会做生意,是因为他们从小就受大人的骗,他们越受骗越尖滑,吃一堑长一智嘛!长大了生意当然就做得好。而咱们中国人的聪明呢?就是从小挨打受害磨炼出来的,想要不挨打,就得会耍花样儿,曹操小时候就会装中风来骗他叔叔,所以长大才成了军事家、思想家、政治家,不会玩点儿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什么的,怎么能当好中国人呢?”

  石小明眨了眨眼睛,很显然,于江的话令他的小脑袋变得空洞而迷茫,他敬佩地望着于江:“于江,我真佩服你,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的。”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候聪向厕所这边走了过来,看到于江和石小明在墙根儿那儿不知干什么,便喊了一句。

  “尿尿。”于江和石小明提上裤子,系好裤腰带说:“刚才厕所里人太多,我们没挤进去,就在墙边儿这儿尿了,一边尿一边谈话,结果谈得走了神,尿都尿完了还没意识到。”

  候聪可是春花小学有史以来第一聪明的学生,他立刻想到以前于江用带虫子的巧克力当赌注,和他玩弹玻璃球儿的事儿。

  “这正是个报仇的机会!如果把于江和石小明在后墙边尿尿的事情报告给校长,那么自己一定会得到表扬,他们两个也一定会受罚,不过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不如以此来要挟他们,这样一来,自己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于江和石小明这两个笨蛋就成了自己的奴隶。比如值日啦、扫地啦、打水啦之类的,自己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指挥他们两个替自己干啦。哈哈哈哈,不单是小学,上了中学也是一样,然后是高中、大学,直到我结婚。当我有了孩子,于江和石小明就要为我的孩子洗尿布,这可以使我节约一大笔洗衣机的电费,然后孩子再大一些,就由于江和石小明来带着,又省去了一大笔将孩子送到托儿所的费用……他们被我牢牢地掌握在手心儿里啦……哈哈哈哈……我拥有两个一生都为我效力的仆人啦!”候聪心里想着,脑中浮现出于江和石小明替他值日、带孩子、洗衣服,以及诸如他老了之后,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别墅二楼窗侧的摇椅上,面带安详与满足,望着外面的花园春景,听着鸟儿欢快的歌唱,而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石小明和于江则口称‘老爷’,一个蹲着给他捶腿,一个站着给他揉肩这样的情形来。

  “真舒服啊……哈哈哈哈……”他像阴谋得逞了似的大笑起来。

  于江和石小明不明所以地望着狂笑的候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开心。

  候聪冷笑道:“你们两个笨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我告诉你们,我要去找校长,将你们随地小便的事情告诉他,怎么样,害怕了吗?”

  于江和石小明互望一眼,露出极其恐惧的神色,石小明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问道:“怎么?你……你竟然要去找校长……”

  候聪暗暗一哂:这一招果然有效,我不愧是春花小学有史以来最富天才头脑的聪明人!他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怕了吧?如果不想让我告诉校长,你们两个就要做我的仆人,为我值日、打水……”

  于江和石小明并未理会他的话,只是互相对望一下,突然出手,石小明紧紧地抓住候聪的手臂,于江则死死地扣住了候聪的肩头。

  候聪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杀人灭口吗?”

  于江直视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缓慢深沉而又痛苦的语调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唉,难道是我错了?不,我怎么会错呢?如果错的不是我,那么,错的又是谁呢?”

  石小明也动情地说:“候聪,你太让我佩服了,你果然不愧是……哦,天哪,难道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命运是多么的不公正啊……让我多看你一眼吧……”

  候聪被于江和石小明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他奋力地挣着,惶惶地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石小明愣了,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吃惊:“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候聪停止了挣扎,脑中飞快地转着:看石小明和于江的意思,好像有什么事情他们知道,而我却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我这春花小学有史以来第一聪明人不知道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到底他们为什么这么说?石小明说“让我多看你一眼”,这怎么好像是在说我就要死了似的?是什么事情会让他们产生这种想法?而且看于江和石小明的表情,这件事情还相当重要和神秘,仿彿只有我不知道……这……天哪!究竟是……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江松开了抓着候聪的手,咬了咬下嘴唇,看了看他,又眼皮低垂地望了石小明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皱紧眉头,忧郁悲戚地说道:“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身处不幸之中,却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幸,这真是太不幸了……”

  候聪心里咚咚地敲着鼓,不安地向于江瞧去,想从他的眼神里寻找到关于自己‘不幸’的答案,可于江的眼睛却偏过去,斜斜地望着地面,表情忧郁中透着哀伤。

  石小明也松开了手,神情犹豫地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呢?也许……不告诉他,对他来说,会更好些?”

  “虽然有些残忍,可是……他毕竟有了解真相的权利……”于江那悲戚至极的眼神叫候聪更加如芒在背。

  石小明咬着嘴唇,轻轻晃了晃脑袋,一脸的凝重,满腹的懮愁。他拍了拍候聪的肩膀,哀叹道:“对不起,候聪,这件事,其实只有我和于江知道,我们一直瞒着你,我们本来是不打算瞒着你的,可是,我们又没办法……虽然,你早晚都会知道的……但,那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

  “瞒着我?”候聪的大脑不停地旋转,却越想越糊涂:“究竟是……那个……不同?到底是……”

  于江痛苦地说:“小明,其实咱们应该早一点告诉他的,那样也没什么关系。”

  石小明也痛苦地说道:“是啊,无论怎样……现在即使我们说出来,对他来说,也已经晚了!”

  候聪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几乎哭了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于江回过身,指了指刚才尿过尿的地方,说道:“你看。”

  候聪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也没有,你让我看什么?”

  “那就对了。”于江把手插在兜儿里,平静地说:“我们刚才和你说话,就是等着这些尿迹被晾干,这样一来,你到校长那里去告,也没有证据了。”

  “啊──!”候聪被气得立刻昏了过去。

  春花小学建校以来,最富天才头脑的天才儿童候聪被骗一事,在学生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教育界也针对此事进行了一场教学大讨论,他们普遍认为,这是一场知识型人才和智慧型人才较量的最佳实例,有很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各省、市的知名教育家、学者也纷纷前来研究、开会,讨论为什么两个考试常得倒数第一第二的学生竟能骗过具有天才头脑的聪明人,最后他们一致认定,于江和石小明实际上是比天才儿童还天才的绝世神童。

  市委市政府及教育部门对此事十分关注,在专家们进行了近一个月的讨论和争辩后,市委和教委准备联合举办一场学术新闻发布会,让教授学者们向公众展示他们的研究成果。

  我们的于江和石小明作为神童,也被邀出席此次学术新闻发布会。

  “这可是个出风头的大会。”石小明为这件事情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放学路上,他挽着于江的手:“嗨,你说,于江,咱们这次可是要上电视的呀,那些摄像师和摄影师们像在谢领压岁钱一样跪在地上为我们录像、拍照,而我们则高高在上地向台下的观众们频频点头示意,我现在简直能听到观众的欢呼声了,他们高喊着我们的名字,流着激动的泪水,为我市出了咱们俩这样的神童而感到兴奋异常。”

  于江对这些并不大感兴趣,面对困难的生活和残酷的现实,他的心早已变得如水般平静,他深知自己上不上电视,继父对自己的态度也改变不了多少,除了酒杯酒盅,他还有许多碗和盘子要刷。更何况做明星或是什么神童的滋味也未必那么好受,在外人面前风风光光,而背后的辛酸痛苦又有谁知道呢?

  石小明拍了拍于江的肩头:“你怎么了?傻瓜?别那么没精打采,毫无生气!我们就要成为明星了,平日那些作威作福、盛气凌人的女生们会拜倒在你的黄底儿胶鞋之下,她们会疯狂地呼喊着你的名字,拿出她们的日记让你签名,把你的头发和耳屎收集起来当做金子收藏,把你的照片儿放大装上镜框挂在床头供奉,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也许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吧。”我们的主人公抠了抠鼻子,两眼望着指尖的鼻屎,有些茫然地说。

  石小明望着他,喃喃道:“我的天,于江,看看你那冷漠凄然的目光,那种看透世情的萧索和历经沧桑的寂寞眼神!你这副模样可真深沉得要命,人们会从你的身上,看出只属于四十岁成熟男人的独特风采的,简直帅得一塌糊涂,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于江可并不擅于回答这种问题,幸好石小明并没渴望从他那里得到回答。石小明挥了挥手:“好了,于江,明天见,我要回家去练签名了,对于一个名人来说,把自己的名字画得像画儿一样优美、让谁都认不出来是一件最基本的事。”

  “那就再见啦。”我们的主人公总是那么文质彬彬,他用诚挚的目光为石小明送行。看着这位未来的明星哼着小调儿蹦蹦跳跳,把抠出的鼻屎抹在每一根他经过的电线杆子上,于江不由得感叹起来:“他可真像个明星。”

  二

  今天天气可真不错,市委和教委领导们的眼光具有不可否认的远见卓识,几位领导坐着车到海边舒舒服服地洗了趟海澡,又来了场日光浴,跟穿着漂亮泳衣的小姐们嬉戏够了之后来到海川大酒楼上,要了一桌上等的海鲜席。

  金市长津津有味地嚼碎了螃蟹的每一寸硬壳后指出,今天的扇贝火候大了点,下次要做得再嫩一点,这样味道才能更鲜,鱼翅应该改用乌鸡汤来炖,这样才更有营养。然后剔着牙打电话告诉电视台和各大报社:经过领导们深入细致的实地考察,认为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太阳很适中,风也很凉爽,可以开关于神童的学术新闻发布会了。

  由于这次是教育界的盛会,所以新闻发布会的场面也力求做到宏大、华丽,要突出各级中小学校在新形势下,前景一片光明,未来充满希望,是我中华民族无数伟大英才的摇篮。

  由于这是个在教育界成名的好机会,各位教授学者们也都忙于请算命先生修改自己的发言稿,专家权威的助手们也忙于安排自己的坐席,以便能够被镜头拍到,沾着边儿风光风光。他们争来闹去,没头没尾。所以直到接近黄昏时分,会场准备工作才渐渐理出头绪。

  这次学术新闻发布会举办的地点定在本市先进学校:第七初级中学的操场上。第七初级中学,简称‘七中’。是本市少有的几所拥有教学楼的学校之一。

  七中这幢教学楼共四层,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日本人侵华时留下的见证,因为墙上有用新旧砖头填补好的观察洞,当年日本人就是藏在这后面,一次次地用机枪扫射攻进来的红军。破旧的木窗框上仿彿残留着弹痕,有的玻璃还在,更多的地方用黑色的塑料布包着,这样才能在冬天为学生们挡住冰冷的寒风。宽阔的操场边上,堆着烧锅炉的一大堆煤,当然住在老城区的教师们下班的时候也经常兜回去一些填补家用,这是本市各学校间的通例,因为学校总是拖欠着他们的工资。

  由于暖气总是不热,过去也有过学生向老师反映冬天坐在窗子边上实在是太冷的问题,老师则用一个充满禅机的故事来回答:“三个和尚看着被风吹动的旗子,一个说:是旗在动,另一个说:是风在动,第三个闭上眼睛,平静而又机智地说:是心在动。”然后老师就对学生解释说:这个故事告诉人一个道理,只要你的心不动,被风吹得冷些也没什么,你感觉到风的冷,就说明你没认真听讲,溜号儿了。

  坐在那里的学生十分听从老师的话,坚持与寒风抗衡,最后在同学们的一片掌声和赞扬声中被光荣地送进了市属中心医院泌尿科,因为他被冻得患上了尿失禁。学校方面鉴于他不畏严寒,刻苦学习的精神,就给了他一个三好学生的衔,并奖他五斤豆油,以资鼓励。

  于江和石小明来到七中的时候,操场上黑压压地坐满了各学校的学生,有中学的,也有小学的,有高年级的,也有低年级的,他们都是花钱来聆听专家教授的发言的,仿彿听过之后就也会变成‘神童’。

  七中门口临时调了两位老师在看着大门,门票已由一开始的十元一张涨到了一百元一张,但不少执著的家长们还是花钱把自己的孩子往里面塞,生怕错过一次成为‘神童’的机会。

  操场上其他的也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正前方的讲台上摆着张桌子,上面的麦克风已经就绪,一个秃头戴眼镜的家伙‘呸、呸’地冲着麦克风吐唾沫,大概是在试音。一阵风刮过,卷起不少煤灰,来的久一些的记者们早已灰头土脸,活像一群阿富汗难民。

  讲台两边杆子上,架起白色的条幅。上有红纸剪成的大字,写的是:素质教育结硕果,五讲四美开新花,中国教育发展方向及实例研究成果展示新闻发布大会。我们的主人公有些不解:“为什么结果要放在开花的前面呢?这么写似乎有些不符合自然规律。”不管他怎么想,反正条幅上就是这么写的。

  抬头看,脏兮兮的国旗在旗杆顶端羞涩地扭动着身子,于江认为它跟自己母亲那条大红裤衩儿十分相象。

  “想什么呢?”石小明松了松脖子上那条印有斑马纹的领带,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道:“走吧,我们就要成为名人了。”说完两人向自己的坐位走去。

  夕阳留恋地望了大地最后一眼后,滋溜儿一下钻进了被窝儿,七中操场上临时架设的大灯同时亮起,照亮了千百颗粘满煤灰的黑黑的脑袋,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摄影师们将镜头对准了讲台,喝得迷迷瞪瞪的金市长被第一个推了上来,他拿起麦克风,打了个饱嗝儿,大声说道:“各位父老,各位乡亲!社会各界的兄弟……朋友们!我宣布,这次中国……教育……未来方向……和素质教育成果……研究发布……大会……正式开会!”

  “啪啪……”学生们在老师的示意下拍起了巴掌,据说这种古老的把戏是人从猴儿那里学来的,有个名字,叫鼓掌。

  记者们的闪光灯啪啪作响,金市长被晃得头晕目眩,一个趔趄,差点儿从台上摔下去。他这下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酒倒是醒了一半儿。他松了松卡得很紧的领带,轻咳两下,‘呸’地一声,吐出一根小鱼刺儿,这是他吃海鲜时卡在喉咙里的,此时被咳出来,十分高兴,冲着记者们点头笑道:“谢谢,谢谢。”

  他又清了清嗓子,感觉十分舒畅,便朗声道:“此次世界级的教育盛会在我市召开,本人感到十分荣幸,这说明,本市教育界的教学水准,已经达到了同期世界先进水平,完全可以和外国媲美!”台下的老师们一挥手,学生们又拍起手来,石小明趁着掌声对于江小声说道:“金市长整天语无伦次地胡吹乱侃,他这套话儿,前两天我在电视里就听他说过,那天是他到塑料花儿厂视察,说什么我市塑料花儿厂生产的塑料玫瑰工艺超群,已经赶超了日本从地里长出来的虎皮兰。”

  “那也算不得什么。”我们的于江对此不以为然:“我以前还从电视上看到他冲猩猩叫过爹呢。”

  哗哗地又是一阵掌声,把金市长送了下去,接下来七中的校长作为这里的主人,上台致词。他年轻的时候当过红卫兵头子,嗓门儿又大,所以各种批斗会上总少不了他,由于很会说话,被认为有教育能力,就派他当了七中的校长,一干好几十年。

  只听校长说道:“各位来宾,各位教授,各位同学,各位朋友,各位工作在教育战线的广大教师同志们,教工同志们,男教师们和女教师们……”教导主任见他胡扯八扯瞎å□碌拿□∮址噶耍□僖孀烨蹇龋□3ぢ砩洗蜃。□尚σ簧梿□绦出溃骸拔颐堑谄咧醒□□窃谖沂幸凰千馊俚难□#□凶庞凭玫睦■贰?谷照秸台逼塚□饫镌咚□侨毡救说木莸悖□衷诖蠹易哗诺牟俪〉厣希□驮咚□晃液炀□绞康南恃□竞欤 □

  掌声又起,只是有些零落,因为学生们听到他这话,虽然心中生出对昔日解放英雄们的敬仰,但想到屁股下面的地上曾经染满鲜血,心里还是一阵害怕,感觉毛骨悚然。

  校长讲起往事,思潮起伏,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铁血年代,他激动地高声道:“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但我们在新形式下,有了新的任务,我们广大教育工作者继承了烈士们的遗志,高举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高举邓小平理论的伟大旗帜,含辛茹苦地培养着社会主义新一代接班人……”教导主任见他越说离题越远,忙凑到台边,小声道:“跑题儿了!快趁着这个机会,宣传一下咱们学校,摄像师们都拍着呢!”

  “哎,哎。”校长忙不迭地答应着,这才想起来之前学校内部讨论会上大家研究的决定,原来学校的各级领导认为,这次新闻发布会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在这个时候如果对本校加以宣传,就相当于做了一次免费的跨平台广告,那么学校的入学率一定会大大增加,学生多了,就能多卖点辅导教材,多赚些外快。

  校长转了转麦克风,说道:“哦……对,嗯,这个……我们七中,是我市先进学校,地处中央大街北侧,南临‘为民’菜市场,西有‘华西’夜市,同学们在早自习和晚自习的时候,听着商贩们的叫卖声和居民们的讨价还价声,更体会得到人生的艰辛,增加了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的动力。

  我校拥有大批退休高级教师不辞劳苦,长年工作在教育第一线,无数的学子从这里走出去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这里环境优秀,屋净窗明……”刚说到这里,背后的教学楼上,一块破旧的玻璃再也受不了高音喇叭声波的震荡,哗地一声垮了下来,摔得粉碎。

  校长并未理会,侧侧身子,以便让摄影师们拍到他更显潇洒风度的侧面,继续道:“我校的学术气氛十分浓厚,设有英语角、法语角、德语俱乐部等等,我们还不惜重金,从西藏请来了土丹活佛,定期教同学们宇宙语,这为他们将来跟外星人沟通打下了坚实的语言基础。我校还鼓励学生们自由组织各种学习小组,专门聘有数名优秀特级厨师指导任教……”

  台底下的学生们虽然一动不敢动,但那些记者们早就忍受不住了,从开始的小小骚动到大声起哄,高叫着“我们不是拍你来的!”“把他拉下去!”“叫教授们讲吧!”

  校长一见情势不妙,赶紧一缩脖儿,逃下台去,躲在了教导主任的后面,教导主任安慰他说:“没关系,只要搞出轰动效应就行了!咱们还正希望他们借题发挥呢,把咱们学校的名传出去就行!”

  校长小声道:“那倒是好了,可若是传媒都冲着我来,可怎么好?”

  教导主任心中暗笑:“你下了台,说不定新任校长,就是我啦!笨蛋!”

  那边金市长的秘书推醒了被校长‘催眠’,睡了半天的教授和学者们,要他们上台演讲。几个心中都想上台的教授礼貌地互相推让,一个姓刘的专家道:“要论资力,还是张教授先上吧。”

  张教授急忙挥手笑道:“不不不,还是你们先上吧。”

  马学者说道:“若说学术成就和各方面影响,刘专家也是数一数二啊,您先上吧。”

  刘专家乐得合不拢嘴儿,可是却连连摇手:“哎哟哎哟,不行,不行,要说成就,你马学者可比我高多喽!”

  马学者拱手大笑:“岂敢,岂敢,客气客气!”

  卢权威道:“这么着,咱们论年纪,还是让张教授上吧。”

  张教授急忙笑道:“那怎么行?这世界是年轻人的,我怎么能……”

  几个人推来推去,还是决定让张教授先上。张教授美滋滋地挺着肚子向讲台走去,其他几个专家学者权威的脸立刻又冷了下来,马学者心道:“哼,真不识抬举,论成就论资力,哪点我也不比你差!凭什么你先上?”

  刘专家也是暗气暗生:“嘿──!你个不要脸的啊?捧捧你,你还真洋气上了!让你先上你就先上啊?真是学术界的耻辱!连谦虚都不知道!你说你有多现眼?啊?伪君子!臭流氓!”

  卢权威则狠刀刀地瞪着张教授走上台阶的背影,心想:“叫你先上,摔倒!摔倒!磕你个头破血流,那边摄像机拍着呢,让你在全国人民面前出个大丑!”

  张教授走到台上,回头向这些专家学者们微笑点头,表示谢意,这边的学者们的脸上立刻又笑成了一团花儿,为张教授鼓掌致意。

  这个张教授曾经在电视台作过关于离家出走的青少年的心理分析节目,这次也被邀请而来,他显然是为自己受到社会各界如此的重视和礼遇而感到自豪,为了图个喜庆,他新买了个‘潇洒走一回’牌儿的红裤衩儿,可是买完后他又后了悔,因为红裤衩儿是不能被记者们拍到的,那样就失去了意义。所以他只好又不惜血本地配了副新的金丝腿儿眼镜儿。

  张教授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冲台下挥了挥手,说道:“哎呀,说句实话,今天我非常感动,来的时候,我看到门外那些个家长啊,挤得人山人海,真是一门儿心思想让孩子好,为人父母嘛,我理解,我也是养儿育女的人哪!所以我也想尽我所能,为孩子们多做点事儿。一想到我在这一生中,曾经为孩子们做了些有益的事情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十分的快乐,虽然有时会苦了一点,但是,‘一切都为了孩子’嘛!”台下大伙儿听了,都觉得张教授是个好人,又亲切又实在,所以掌声一片。

  张教授微笑挥手致意,继续说道:“这次我市出现了神童,我感到十分欣慰,这说明我市是个人杰地灵的城市,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就说明了我市的水土是非常好的,这个……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在城西的护城河边,办了个水产养殖场,大家若是想吃些河蟹呀、泥鳅啊什么的,尽管到那里去买,保证价格便宜又实惠,这个……据科学考证啊,水产品对孩子补脑,十分有益。”

  “咳,嗯,”张教授听到台下有嘘声,故意咳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大家可能会认为,神童几十年才出那么一个,经我研究,其实不然,是大家把这个神童给太神话化了,最近我发明了一种‘超级学习法’,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一个智商70的孩子达到智商140,智商140的达到200。这个绝不是夸大其词,目前我已向国家申请了专利,如果在座的、电视机前的小朋友们、家长们有意愿成为神童或是神童的父母,那么好办,我已经办了个‘神童短期训练班’,学期为一周,学费七千二百元,这期不行,下期免费。保证孩子的智力得到开发,抽象思维能力、逻辑思维能力全面发展,短时间内,有一个质的飞跃!我们的口号是:‘让四亿中国孩子都变成爱因斯坦’!把孩子交给我,您就放心吧!我也是养儿育女的人哪!”

  张教授下台后,马学者又晃晃荡荡地走了上来,他敲了敲话筒,稳稳当当地道:“一个孩子,要成为神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问题,可以这么说,非常之难!甚至也可以说,是绝对行不通的。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你们不要灰心丧气,从辩证的角度来看,一个人是神童,并不代表他的人生就会怎么怎么好,相反他会有很多苦恼,他为他的聪明苦恼。举个例子说,美国有个女人,她的记忆力非常惊人,什么都能记忆下来,而且还绝不会忘,可能会有许多朋友羡慕她,你们会说,那样很好啊,学了知识,不会忘,什么样的大学考不上啊?我告诉大家,她过得很不好,而且她非常羡慕那些记忆力不好的人,为什么呢?因为她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别人骂她的话、自己做过的不好的事,丢人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像个鬼幽灵一样挥之不去,她整天生活在过去的痛苦中,你说她烦不烦恼?这就说明了凡事都有两面性,拿神童这件事来说,也许你笨,但你会活得更快乐些,咱们中国不就是有句话,叫做‘傻人有傻福’吗?最近,我就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做《论傻与人的幸福》,这本书详尽地介绍了许多智商低下者的人生经历,他们是如何奋斗的,如何成功的,书中都有详述。你如果看了它,就不会为自己不是一个神童而妄自菲薄,伤心失意。相反它能给予你信心,使你活得更有勇气,更潇洒。这本书订价五十元,明天我要在春光书城搞一个签名售书的活动,前一百名读者将给予五折的优惠,还附赠《阿甘正传》一本,机会难得,过午不候,希望大家到时候前去捧场,谢谢。”

  马学者下去后,又一个人上了台,他扶了扶眼镜腿,慢条斯理地道:“大家好,也许很多朋友,对我这个人都不大了解,这不怪你们,当然了,我的名字在不久的将来,会为大多数人所熟知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生命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姓孙,我研究的课题就是生命与智慧,众所周知,生命有许多种存在形式,有的很奇特,有的很玄妙,我们常常会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猪和人都同样有大脑,有心脏,有眼睛,有鼻子,可人却要比猪聪明得多呢?这看似是一个简单,甚至有些愚蠢的问题,但是其中却有着很深的科学道理,对此,我对人与猪进行了比较深入的对比性研究。

  研究的发现十分惊人,今天我借这个机会说出来,也许会震惊世界,所以请大家先放松心情,慢慢地听我说,以防过于激动导致不应有的意外发生。

  在研究中,我发现猪的大脑其实十分发达,它们看起来很懒,那不过是一些假象而已,在深入的研究中,我发现猪的智慧程度,实在是相当的惊人,要超过人类大约八十个百分点,它们对生命存意义的了解十分透彻,其中有很多是叔本华悲观思想的拥护者,崇拜千利休、魏宁格尔和迈兰德,也有一些是芥川龙之介、卡夫卡的小说迷,它们早已看透世情,厌倦了这个世界,他们活得很寂寞,很孤独,常常倦然地躺在猪圈里,半睡半醒,任凭萧索的凄风吹过它们饱经风霜的面庞……

  为了不劳动,它们发出一种愚弄人、控制人的脑电波,使人感觉是人在饲养它们,其实是它们在控制人喂它们食物,当它们中间的某些猪已经厌世的时候,便发出脑电波,让人杀了它们,这种自杀的方式,可以说是懒到了极点,而我们人类却无知地被猪利用着,千百年来,除了我以外,谁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忽然几个穿白大褂儿的医生冲了过来,其中一个大叫道:“在这儿了!全市都找遍了,原来跑到这儿来了!”“镇静剂!电棍!”“按住他……”

  几分钟后,这群人终于制伏了孙研究员,一个医生对着话筒解释道:“对不起,打扰了,这是我们北山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一个病人,打扰你们的学术新闻发布会,真是不好意思,呀,有电视台的,嗯,待会儿麻烦给我爱人播首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她最爱听这歌,谢谢,再见。”说完下了台,押着孙研究员奔外面去了。

  主持人上台,道:“哦……对不起,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大会继续进行,继续进行,下面发言的是卢权威……”

  就这样,专家、学者、权威们一个挨一个地上台,发表自己的言论,直到最后,也没有人理我们的主人公──‘神童’于江和石小明。

  石小明等得哈欠连天,最后散会时不无沮丧地道:“于江,你说,这个关于神童的学术新闻发布会,到底是为谁开的?”

  于江晃晃脑袋回答:“不管是为谁而开,反正不是为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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