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

王金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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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那一年,岳母把出租的一间房子要了回来,让我们住进去。

这是一个局促在嘉义市铁路后站的古老聚落,零零落落的居住了几十户人家,曲弄小巷蜿蜒缠绕,每家每户前门后院随意错落,外人来到这里铁定找不到出去的路,十足是个哄乱的大杂院,一般人都叫这里“北港车头”,正式的名称是长安里,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们搬进来那天已经接近中午,我进进出出忙着指挥工人时,听到大脚婶在巷子转脚处远远的拉高嗓子,斥喝着一群横冲直撞的孩子:“人家在搬东西,不要乱跑。”待整理就绪以后,我站在低矮的屋檐下擦着汗水,看到坐在菜担子旁的大脚婶,歪着脖子打盹,一片石灰墙遮挡了斜射的阳光。

原来大脚婶一年到头总是赤着脚到处幌荡,才得到这个称号的,这是隔壁卖粉圆的阿勇告诉我的。阿勇住在我的隔壁,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几岁的老母,早晨天未亮,他就乒乒乓乓的把我吵醒,我总是惺忪着睡眼走到门口,会看到他弯着腰正在往手推车里的炉子添加木炭,锅里冒出来的烟雾,贯满整条巷弄,一阵阵粉圆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

晨曦悄悄的攀上大脚婶家褪了色的门联,这时她也拉开了门板,大剌剌的咳了两声,一只蹲在檐下瞌睡的公鸡咕咕的飞了起来,兀自阑珊的走开。大脚婶跨出门来,踮起脚跟把两柱香插在门楣上;天渐渐亮了,一群戴黄色小帽背著书包的小学生,唧唧喳喳的从阿勇的推车前跑过去。阿勇推起车子,拉开喉咙:“烧粉圆。”老母急急忙忙从屋里赶了出来,把一件厚衣衫披在阿勇背脊上。

阿勇快三十了还找不到老婆,可急坏了老母,当着老母的面,大脚婶常数说阿勇:“我隔壁摊卖布那个阿枝仔,人家长得也不错,个性乖乖的,只是你们阿勇没有意思。”阿勇一天到晚总是推着车子大街小巷叫卖粉圆,平常不大讲话,晚上吃过了饭,他会独自躺在门前的藤椅里听收音机,我问他听什么节目,他告诉我说:“听讲古啦,廖添丁传奇。”

记得有一次我跟妻子在屋里看电视,忽然灯暗了,阿勇抱着收音机探进头来:“变压器坏了,我去庙口电器行买,马上回来。”阿勇两下子就把日光灯弄好了,屋子里恢复了光明,这时,我看到他手里揣着一瓶啤酒,转身钻进屋里去了。

黄昏时,阳光从西边妈祖庙屋脊上那对剪黏飞龙铺过来,小巷里好像穿上了金黄色的衣裳,阿火伯面东那堵砖墙更显得褚红,墙上竹竿晾晒的衣衫在晚风里飘荡着,放了学的学生一队队从巷口蹦了进来,各自回家去了。

点了灯以后,孩子一个个端着碗跑到巷子里,一面扒饭一面嘻闹着,这时大人尽管自己在屋里忙着煮饭或做家事,可不管他们了,阿火伯有时会站在砖墙边端着烟斗,在烟雾里看着这群活蹦乱跳的孩子。

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之后,一晚,妻子肚子痛了起来,我搀着她准备去医院,在巷子里给大脚婶撞上了,她瞧着妻子的肚子说:“肚子这么大了,要小心一点,需要什么就叫我。”我们在巷口等计程车时,大脚婶还站在巷子里望着我们。

我在医院产房外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孩子就出生了。我飞奔回去,气喘吁吁的敲着大脚婶的门,她慌张着脸问我:“生了?”我喘着气:“生了。”她吆喝了两声,一群人都跑出来了,她们围着炉子,一会儿工夫就弄好了一锅什锦面,里面还浮着两个荷包蛋。我提起锅子要上医院时,大脚婶才拉着我的手问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孩子出生没多久,我向银行申请贷款买了房子,就离开了北港车头。

去年岳母因为退还公家宿舍,自己搬进去住,还是满热闹的,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大脚婶在问你啊。”

那天我跟妻子提着一篓苹果去看岳母,在巷子口就看到了大脚婶,阳光里一个人坐在矮凳上,皤白的头发飞散着。我正要赶过去招呼,她还是原来的个性,眯着眼先开口了:“你找谁啊?”

大脚婶已经不认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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