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金色的圣山》(八)

袁红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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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日球沉落到云层之下,像一团疯狂的、苍白的激情在荒凉的地平线上炽烈地燃烧。低垂的青灰色云层底部被阳光烧成深红色,仿佛是就要熔化的岩壁。从日球沉落的地方涌起的浩荡的风鼓动着金丝般的雾,漫过苍茫的原野。

“一个净洁的灵魂就这样飘散了,化做了燃烧的风。噢,这多像一个关于悲怆理想的梦,那随着浩荡的风在旷野上漫游的金雾,或许就是苦修者的灵魂……。”珠牡望着西北方的原野,茫然地想。那是一种炽烈的茫然,像燃烧的雾。忽然,她的心感到一阵空虚的痛楚--因为那个苦修者的灵魂飘散了而空虚,而痛楚。过了许久,她才语调迷惘地问益西卓玛:“谁会接替他?为了保留一颗净洁的心而把自己终生都囚禁在黑暗的洞穴中--这需要有铁石的意志。我……我不行。你会接替他吗?”

“也许有人能接替他,可我不能。”益西卓玛说,声音间飘荡着暗蓝色的忧伤:“不是我害怕终生的黑暗,而是因为我的心不净洁。没有任何尘世情欲的阴影,只有向圣洁的佛性献祭的虔诚--这样的心才值得保留。而我的心上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影子,那是我少年时用深情烙在自己心上的影子,就算用圣山冰雪融化的水也洗不掉那身影。哎,少年时的深情呵,真比烧红的刀锋还锐利……。”

“你是说我父亲?”珠牡急速地说。

“是的,是他。”益西卓玛的声音疲倦得像一缕深灰色的风,“我所做的一切:我出家为尼,我陪伴苦修者,都是为了替他赎罪。他只在刀锋前胆怯了一次,就永远失去了做堂堂男人的勇气……近来,我常常觉得,他会从山下的雾中走出来,走到我面前;他的眼睛里又像以前一样燃烧着圣洁的激情,告诉我他要用他雄豹般的血,洗去自己的罪恶……。”
益西卓玛对父亲的深情震撼了珠牡,不知为什么,她的意识里又浮现出父亲的那句话--“遇到一个你见过的女人中皮肤最白,眼睛最亮的,那就是她了。”望着益西卓玛被阳光晒成深褐色的脸和不再明亮的眼睛,珠牡忽然觉得他们如果再见面,那将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在她的心目中,父亲定然也像以前一样英俊,她不会想到父亲已经是身材佝偻的、干瘦的老头儿了……他们不该再相见,美丽的记忆不应该镶嵌在丑陋现实的框架中。可是,益西卓玛的深情也就注定要成为一首悲歌了……。”珠牡心神黯然地想,同时,她对益西卓玛产生了更加峻峭的敬意,因为益西卓玛对父亲那坚硬、深长的柔情而尊敬她。不过,她又觉得,在最终确认这种敬意之前,仍然必须弄清楚那个令她鄙视益西卓玛的问题。于是,她涨红了脸,突兀地问:“你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僧人公开做那件事……在甘丹寺前?!”说完,她便紧张地注视着益西卓玛。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益西卓玛的回答不仅将决定她是否确认对这个女人的敬意,而且会影响她对于生命是否应当具有神圣感的信念。

“因为,‘红卫兵’说,如果我们不公开做那件事,他们就要把甘丹寺烧掉。”益西卓玛平静得像一块岩石般地说:“其实,我当时想到过,即使干了那种事,他们也会烧掉圣寺,共产党汉人从来不值得信任--他们后来果真烧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恶魔从我身上找到毁灭圣寺的借口。”

长久以来困扰她的问题竟这样简单地就得到了明确的回答,珠牡不仅感到一阵轻松,也感到淡淡的茫然。可是,那轻松很快就消失了,茫然也变成了锐利的、痛苦的内疚--益西卓玛突然用双手摀住眼睛,她的身体也蜷缩起来,像被火焰焚烧着似地急速震颤起来。珠牡知道,是她的问题引起了益西卓玛的惨痛回忆。

在自己的僧衣被撕裂的声响中--那声响如同撕裂铁皮一样刺耳,益西卓玛感到了疯狂悲号的疼痛,好像被撕掉的不是她的僧衣,而是她的人皮,她敏感战栗的血肉都裸露在无数双邪恶、凶残的目光下。紧接着,在峭立的天空都倾倒了似的眩晕中,她逼近地看到一个年轻僧人的面容。那个僧人仿佛是一只垂死的猛兽,正悲愤欲绝地吼啸,可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那张青铜色的、气质高贵的面容被狰狞可怖的痛苦扭曲了;只能看到那轮廓刚毅的双唇间喷溅出紫红色的血雾。突然,似乎是一根烧红的铁棍深深插入她的腹部,并将她挑起在空中。从生命深处涌起的猩红的兽性使她灿烂如雪的身体在铁棍上妖媚地狂舞,艳丽地扭动,而在白骨都被烧裂了的屈辱感中,她又想用最恶毒的诅咒,撕碎日球,让永恒的黑暗遮盖她的屈辱,埋葬这个不配有光明的邪恶的世界。黑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了,甘丹寺圣殿的金顶在火焰中熔成一滴巨大的金色的泪,落在益西卓玛绝望的心上,溅碎了。她想割断自己的血管,让赤裸的身体浸在血泊中,可她却终于没有那么做,而只是像斩断的蛇一样痛苦万端地扭动着雪白炫目的身体,凄厉地发出呼号:“佛呵,你为什么不允许人们用自己的血洗去痛苦和耻辱?”

不知过了多久,益西卓玛才走出了惨痛的回忆。她疲惫不堪地挺直蜷缩的身体,眼睛黯淡得如同灰烬,冷漠地望着珠牡,声音干枯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那……。”珠牡紧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尽管她觉得自己很残酷,但还是语调急促地说:“那个僧人,贝吉多杰的父亲……。”

“后来我找过他--一个男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他和你做过那种事,你就不可能再像对待一块石头或者一棵草一样,对他毫不动心了。”益西卓玛语调冷漠地说:“不过,我只在他身边耽了一天,就离开他了,而且永远不想再见他。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变得阴沉凶残,他心里已经只有兽性的恶意--他背弃了信仰,他不再相信佛的精神。他变成这样或许是由于神佛并没有惩罚那些践踏人性的恶魔,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同背弃佛的人在一起,那种人的心,背弃过圣洁信仰的心,就像埋在土里的尸体一样,只能长出蛆虫,只能腐烂发臭,那腐烂的心灵上只能开出黑色的花……离开他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什么要让那血也洗不去的耻辱开放为生命之花?!’--我这样悲愤地责问命运,走向荒原。当时,我只想远远离开人,我厌恶人……可我却又不得不生育人……。”
注视别人的痛苦,恶毒者会欣喜兴奋;善良者则心神黯然。益西卓玛语调冷漠的叙述使珠牡处于茫然的悲哀之中,她似乎突然听不清益西卓玛的声音了,但她的灵魂却又以一种更为真切的方式感受着益西卓玛的叙述--她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身临其境的景象。

情调阴郁的铁黑色云壁如同狰狞可怖的宿命峭立在血红的空中;幽蓝的电光在云壁间无声地蜿蜒游动,像是一道道来自死亡意境的诅咒;灰黄色的沙尘随着悲啸的风迷迷茫茫地漫游在荒野上。益西卓玛艰难地行进着,身体里涌出的血已经浸湿了她的长袍,几只狼追寻血腥气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耸起脖颈上灰白色的鬃毛,不断地发出凄厉的呼嗥。

益西卓玛重重地摔倒了,身体在荒野上以极端痛苦的情态扭动挣扎着。她抽出藏刀防备因闻到血腥气而兴奋起来的饥饿的狼,而生命正被血淋淋地撕裂的疼痛,又使她的眼睛迸溅出黑蓝色的疯狂的亮光。

一个雄性生命发出被雷电点燃的悲歌般的长哭降生了,降生在阴云低垂、风尘滚滚的荒野上。益西卓玛用惨白的牙齿咬断脐带,将婴儿裹在一张豹皮中,爬上了这座枯骨一样灰白的石峰,爬向这个洞穴,而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那几只狼吞噬了用利爪撕碎的胎盘,并贪婪地舔食猩红怵目的血迹,但它们却没有敢扑向益西卓玛,这也许是因为狼畏惧她手中的藏刀,但也可能是畏惧她惨痛如厉鬼的神情。

益西卓玛怀抱婴儿爬到洞穴边时,一道金色的漫长的雷电,从苍穹的高处飞落向遥远的地平线,那劈天裂地的雷电的轨迹灿烂炫目,一直放声悲哭的婴儿突然像铁石一样沉默了。那一瞬间,益西卓玛心神震撼地发现,婴儿正凝视着那道雷电,而他的眼睛燃烧起了高傲、雄丽的野性,犹如被雷电照亮的豹眼。

“去复仇吧,用血去雪洗刻在骨上的耻辱吧!--你就叫贝吉多杰(作者注)--像你的同名者那样无情地杀死毁灭佛法者!”益西卓玛宛如母狼般嗥叫起来,那呼嗥声中震颤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毒。益西卓玛被自己的呼嗥--被那呼嗥中的恶毒吓坏了,她放下婴儿,将前额触到地面上祈请神佛消弭她心中的恶意。

@(待续)
(节自《金色的圣山》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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