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金色的圣山》(十一)

袁红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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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凌晨,东方的天际泛起了苍白的晨光,大地上却还麋集着黑沉沉的夜色。达娃跪在沉睡的白帆身旁,眼睛像冬日夜空中的寒星闪烁起淡蓝色的光影,深深地凝视白帆的面容。当天际苍白的晨光渗出一丝枯红的血色时,达娃目光间萦绕着悲凉的柔情,用心说:“思念你,心就疼。我不敢再思念,我怕那像风中飘扬的经幡一样多彩的心疼。噢,就是天上降下的雷火把我烧着了,烧焦了,也比那种心疼容易忍受……我要去死,只有死才能把那种美丽的疼从我的心上剜掉……呵--,我并不怪你,我相信你的灵魂对我是真诚的,因为,你的眼睛里有一轮用生铁打造的太阳,那黑色的太阳有时又硬得像蒙上了冰雪,可有时又会变得那么热,好像天上的雷火点着了那熄灭的太阳--眼睛里有太阳的男人一定是真诚的。我怕心疼,不过,要是让我再重新活一遍,我还会思念你……在拉萨时有人告诉我,念青唐古拉主峰旁的山崖上,有一群金翅的鹰,他们是战死的藏人勇士的鬼魂--被杀死的人不能转生,只能变成鬼魂。这群勇士的鬼魂需要女人献祭。他们会撕裂献祭者的身体,让她的灵魂缠绕在他们那燃着金火焰的翅膀上。因为,不能转生的鬼魂都太孤独了……我今天就要把我的身体和灵魂都献给金翅的鹰群--献祭的灵魂也不能转世。而我也不愿转世。到了拉萨我才知道世上的人原来那么多,找到你像在沙子里找金粒一样难呵。我怕转世之后再也找不到你了。没有你,没有对你的思念,没有那风中飘扬的经幡般多彩的心疼,我该怎么活在世上!噢,我又怕那美丽的心疼,我又想要那种疼。因为疼的时候能看到你的眼睛,看到你眼睛里生铁打造的太阳--被天上的雷火烧红的太阳……。”

达娃的面容缓缓向前俯去,仿佛完成神圣的仪式似的,将淡紫色的、灼热的双唇轻吻在白帆的额头上,然后,达娃的嘴唇敏感地颤动着,沿白帆陡峭山脊一样挺直的鼻骨向下移动,最后久久地贴在白帆线条锐利的双唇间,宛似在如醉如痴地亲吻刀锋。

一声鹰群中的王者发出的长啸掠过荒野,在清晨苍白的寂静中划出一道猩红的伤痕。达娃纤秀的肩头震颤了一下。她显得极其艰难地让自己灼热的嘴唇离开白帆的面容,似乎竭尽全力才站立起来,慢慢向后退了几步。忽然,她向白帆凝注的眼睛里涌出嫣红的泪水,紧接着,她决绝地转身奔跑起来,奔向那鹰啸响起的铁黑色的悬崖。

整个夜晚,珠牡都坐在山顶那座石壁下,没有入睡。巨大的、金轮般的月球沉落之后,她的眼睛便转向益西卓玛的干尸端坐于其中的天然石龛,因为,在浓郁峭立的黑暗中,只有益西卓玛那刻着六字真言的、残雪般灰白的额骨还能吸引她的目光。暗夜沉沉,寂静得近乎悲凉。可是,珠牡的心灵间却不停地动荡着一个炽烈的祈盼:“但愿有一位圣洁的少女走上那岩石破裂的峭壁,捧出自己受伤的心做为祭品,献给雄烈的鬼魂化成的鹰群!”--不知什么时候,她昨天傍晚时的预感竟变成了心灵的热切祈盼。

“为什么会如此急切地想要看到啸叫的鹰群撕裂血肉的景象?!难道我的心已经变得残酷了吗?!”珠牡一次又一次这样质问自己。在这严厉的问题撞击出的火光中,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灵:那不是由于她残酷,而是因为对死的向往--美丽生动的死。

那天在机场中贝吉多杰把她从飞奔的马背上放下的瞬间,珠牡就意识到他要永远离自己而去了--去向死亡。实际上也就从那一刻开始,对死的向往便成为她生命余韵中的主题。她渴望找到贝吉多杰,只是由于她觉得贝吉多杰所选择的死亡方式一定有高傲男儿的壮丽之美,而她愿融入那种美感之中;如果找不到贝吉多杰,她也要自己走向死亡--当岗仁波钦圆穹形的山体在夕照中变成金色时,她将登上圣山,犹如在金色日球的弧线上狂奔一般,让血沸腾,让心随着灿烂的震荡骤然爆裂,破碎为殷红的激情。此刻,珠牡也极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来看望益西卓玛的干尸,并不是为了表达对她凋残的生命的哀思,而是想要再次逼近地感受她那情感深长、心灵圣洁的死亡的神韵。尽管珠牡已经为自己设定了只要想起来就会感到绚丽激动的死亡方式,但是,另一种死亡的意境还是吸引了她--美貌的少女走上高山之巅,满怀圣洁的献祭的激情,裸露出灿烂的身体,迎向那长翅如金火焰般燃烧的鹰群。这正是她的预感变为炽烈祈盼的原因:她试图从这少女的献祭之死中领略到美的灵感,从而使自己能创造出一种至美的死的意境;她为没有机会完成“太阳的情人之舞”--她的关于美的理想--而遗憾,她只愿以美色绝伦的死来抹去那苍茫的遗憾。

峡谷西侧的峭壁伸展到峡谷入口处时陡然倾斜下来,像一柄早已銹蚀的重剑深深揳入坚硬的大地,一直通向巍峨的峭壁顶端的陡峻斜坡上,裸露出一块块残破的岩石。透过灰蓝色的晨雾,珠牡突然心灵震撼地发现,一位少女的身影正在那道陡坡上的岩石间移动。被岩石铁黑的冷峻色调映衬着,少女身上藏式长裙的淡紫色显出妖娆而又悲凉的美感。珠牡不禁为那片飘摇的淡紫色炽烈地感动了,蓦然之间便泪水盈眶。

“噢,我心灵的预感真是神佛的启示……一个美丽生命的献祭过程就要在那鹰群栖息的悬崖之巅展现了……。”珠牡站起来,激动难耐地想。她的灵魂似乎变成了沉寂万古的荒野,一缕来自远古的呼唤在青铜色的荒野上摇曳,那凄厉的召唤中震颤着对于灿烂凋残的渴望;回荡着高傲、秀美的悲怆。“凋残是所有过程的宿命,灿烂的凋残是属于生命过程的真理--那是比创生更接近圣洁太阳的真理……。”这个思想如同晶蓝的流星雨在珠牡的意识中留下璀璨的痕迹,她觉得,那摇曳于心灵间的远古的呼唤缠绕住今天即将升起的朝阳,乃是她生命的一次神圣庆典。于是,珠牡忘情地痛饮美酒一般张开殷红的双唇--贝吉多杰将她掠上马背,在机场间狂奔之后,她便不再将嘴唇涂成死尸一样的青灰色,因为,她要用殷红的双唇显示对炽烈的雄性之吻的渴望--让那从她心灵的天际外飘来的对于灿烂凋残的呼唤,犹如浩荡的长风涌向峭壁之上那艳丽的蓝天。鹰群仿佛被珠牡悲怆的呼唤激动了,发出能在铁石上划出伤痕的锐利啸叫。

珠牡以深深的凝视向益西卓玛那端坐于石龛的干尸诀别。恍惚之间,她觉得干尸那枯萎的太阳似的灰黄眼睛似乎渗出一层苍白的泪影。珠牡无暇顾及这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她迅速转身,让目光追随着远处陡坡上那位少女淡紫色的长裙,跑下岩石色如枯骨的山峰。她想要尽量接近那即将开始的献祭过程;她要逼近地呼吸那能令高空之风都沉醉的少女之血的气息。

珠牡来到了通向峭壁顶部的陡峻斜坡下,仰视中,可以看到少女淡紫色的裙裾在玉白色的云缕间飘摇。这时,随着疾风飘来的石块被踏碎的声响使她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有猛兽正从身后奔来。她本能地急速向后转过身体,而她的视线立刻同白帆坚硬的目光相撞了。一时之间,珠牡什么都来不及想,没有想白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思索他同那位少女是什么关系--刻在白帆冷峻的眼睛里那炽烈的疑问灼伤了她的目光,她转首重新向陡坡上望去,几乎完全下意识地用简捷的语言讲出了那个传说:鹰群是不能转世的悲愤而雄烈的勇士之魂;心灵受伤的圣洁的少女是美丽的祭品。

“她是为了摆脱思念的痛苦--对我的思念,才走向峭壁之巅的死亡!”白帆聪慧的心迅即便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不禁无声地呼喊道:“达娃呵,你既然愿意让自己的生命凋残,为什么不能让你的思念凋残;荒野的风呵,你既然能吹裂岩石,为什么不能吹裂达娃对我的思念!呵--,昨天我就应该告诉她我不再同她分离。可我为什么要等待今日的太阳,为什么昨天没有告诉她!我一定要追回她的生命,否则我将百死莫赎其罪!”
在猝然迸溅而起的心的疼痛中,白帆奔上了陡峭的斜坡。他的脚步犹如疯狂的风纵跃在残破的岩石间。

火轮似的日球升起了,从天际涌来的阳光炽烈得犹如炫目的银色的雾。念青唐古拉洁白的群峰仿佛都消融在那茫茫的阳光之雾中,只有峻峭的主峰被日球映照得流荡起辉煌的金色,宛似从某种极致之处浮现出的蓝天的魂魄。峡谷旁的铁黑色峭壁此时闪烁着具有金属质感的银辉;艰难地穿过铅灰色云雾之后落在峭壁顶部的阳光呈现出猩红的色调,而峭壁最高处一块墓碑般的岩石红得格外怵目惊心,仿佛那红色是岩石渗出的血。长翅似金、啸叫如剑的鹰群在峭壁上空盘旋,它们飞翔的姿态间闪耀着英雄男儿的高贵风格。

达娃登上了峭壁顶部。鹰群在空中盘旋,只有一只巨鹰蹲踞在峭壁最高处那块形似墓碑的、猩红触目的岩石上。巨鹰的姿态间显示出荒野之王的威严,金红色的羽毛在闪耀着蓝光的风中不停地抖动,宛似流荡的火焰,锐利如雷电的眼睛正凝视走上峭壁的少女。达娃慌乱地垂下了面容,那是纯洁的少女在艳丽的雄性情欲前天然产生的慌乱。她停下脚步,然后,好像要在炽烈的阳光中沐浴似的,脱光了衣衫。达娃将白帆为她买的那条淡紫色的长裙捧在胸前,转过身体向陡坡下望去。看到白帆那像狂醉的豹子般步履踉跄的身影时,达娃的面容上裸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然后,她用双手把那条长裙捧向太阳,静静地伫立了片刻;随着突然溅落的泪水,达娃的手松开了,长裙像一缕淡紫色的恋情被高空的疾风刮向峭壁下涌起的迷茫的云雾。在长裙飞离手掌的那一刻,达娃的手指曾急剧地战栗了一下,似乎想要重新抓住那片美丽的淡紫色。

达娃仿佛有些恐惧地缓缓转动头颅--将面容转向那只羽毛金红的巨鹰,在目光相遇的瞬间,达娃发现那金色日球般炽烈的鹰眼中猝然闪耀起灿烂的、坚硬的泪光。达娃立刻被鹰的含泪的注视魅惑了。片刻之间,她就忘却了白帆,忘却了对白帆的思念,忘却了那思念刻在她心上的伤痕;她的视野间只有那鹰的注视,只有渗出灿烂阳光的金色的日球。

不知是由于对白帆的忘却,还是因为鹰的沉醉的注视,达娃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喜的叹息,并重新向前走去。巨鹰长翅扇动着青铜色的疾风,急速升腾起来。鹰群追随巨鹰飞向东方的天际,并消融于金雾般迷濛的阳光深处。失去鹰群的天空变得荒凉而寂寞,好像没有了希望的灵魂。

达娃茫然地望着天空,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绝望的痛苦。她开始以激情炫目的呼喊召唤消失在天际的鹰群,那召唤声如雪山之巅闪耀的银火焰点燃的艳蓝的风。

白炽的阳光深处又闪烁起金色长翅的影子,鹰群刚才飞向东方似乎只是为了从接近太阳的地方获得某种灿烂的启示。达娃晶莹的眼睛里迸溅起华丽艳美的喜悦。她走向峭壁最高处,将后背贴在那块墓碑似的岩石上,并把双臂伸向后面,用手指攫住猩红的岩石那风蚀的裂痕。此刻,达娃流荡着淡金色阳光的、裸露的身体,就像一缕美丽的圣火,就像一缕妖娆的柔情,被束缚在沥血的岩石上。

那只王者之鹰羽毛金红的身影俯冲下来,像是从蓝天深处飞降而下的辉煌的命运。逼近峭壁顶端时,巨鹰仿佛要狂放地搂抱达娃似的,以雄烈的情态扇动双翅,同时,它青铜色的长喙倏然伸向达娃的胸部,好像要冷酷而锐利地亲吻少女雪白的乳房之巅那片嫣红的乳晕。紧接着,鹰群发出凄厉的尖啸,急速地降落在峭崖上。群鹰狂乱抖动的金色羽毛如同一片受伤的阳光,遮住了达娃残雪般洁白的躯体。

“已经来不及了!”--那只巨鹰开始向峭壁顶端俯冲时,这个思想便犹如生銹的刀插进白帆的心。仿佛被无形的铁棍击中了一样,他竭尽全力奔跑的双腿突然跪倒在接近顶峰的陡坡上。当巨鹰的长喙撕裂达娃的乳房,而红宝石的血迸溅在坚硬的蓝天上的瞬间,白帆用痛苦痉挛的手遮住了自己铁黑色的面容,好像达娃那晶红、灼热的血溅入了他的眼睛,烧伤了他眼睛里那冷峻的意志。

“昨天我为什么没有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句,‘我们不再分离’;为什么想要等待今天的太阳升起后再告诉她这句话!呵,等到的只是浴血的太阳!”白帆痛悔地想,心中升腾起悲怆狂啸的欲望,但他却又紧咬住坚硬的牙齿,将那种欲望扼杀在深黑的沉默中,因为,他突然听到了身体正被鹰群撕裂的达娃的呼叫声。天地间一片沉寂,整个宇宙似乎都在屏息倾听少女那令太阳都黯然失色的绚烂的呼叫。然而,白帆却从呼叫中听出了流光溢彩的痛苦,听出了艳美绝伦的悲情。他觉得,在这圣洁少女的痛苦和悲痛前,任何其他人的痛苦的流露都是丑的,任何其他的哭泣或呼嗥都是猥亵不洁的。于是,他只能硬起心肠来让自己沉默,那是属于布满血銹和寒霜的铁块的沉默。

从北方大荒原深处刮来的风,越过天湖动荡的蓝色波涛,涌向铁黑色的峭壁。仿佛被喧嚣的风中那野性的自由情调所激动,鹰群啸叫着飞起来,像狂醉的、破碎的激情在峭壁上空飞舞。达娃妖娆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一片殷红。由于眼睛好像已经被啄瞎了,她用手摸索着那块岩石站起来,重新将背部紧紧贴在岩石上,并以急切祈盼的情态向天空仰起头颅。从远处看去,达娃浴血的身影似乎正慢慢渗入那块猩红的岩石,而又一次随风飘起的少女对鹰群的召唤,也像是从岩石风蚀的裂痕间发出的悲怆的咏叹。

鹰群以尖利的长啸应和着少女血腥浓烈的召唤,再次俯冲下来。一阵陡然迸裂的冲动使白帆窜跃而起,向前奔跑起来,但瞬间之后,他的脚步又踉跄着停下了。轮廓冷峻的思想宛似刻在铅版上的字迹出现在他的意识间:“为什么要奔跑,为什么要冲过去--我能挽回她的生命吗?!她的眼睛被啄瞎了,她的面容被撕碎了,如果让她活下去,那不是挽救她的生命,而是侮辱她生命中曾经有过的至美……冲过去,驱散鹰群--这只能毁坏一个神圣而悲怆的死亡,一个残酷而美丽的献祭过程……。”

鹰群像一片喧嚣的金色风暴又一次降落在峭壁上,并以疯狂热恋般地激烈的情态,用利爪和尖喙撕裂少女血淋淋的身体。达娃在那块猩红的岩石下痛苦欲绝地翻滚呼喊,那一声声惨厉的呼喊似乎使从岩石边掠过的风都发出了悲泣。然而,白帆却以冷酷的沉默将自己的双腿冻结在黑色的岩石上。面容严峻地仰视前边悲惨的景象,眼睛如同生銹的铁球没有任何神情,只凝结着坚硬的空虚。不过,他敏感的心灵正被悲痛的思绪之火焚烧着:“达娃呵,你的眼睛曾是朝霞覆盖的原野,是我使淡红的朝霞凋残了;你的眼睛曾是灿烂的星空,是我使群星黯淡了;你的眼睛曾是彩虹的故乡,曾是金色阳光之梦的源泉,是我使彩虹枯萎了,使源泉干涸了……在第一个瞬间的注视中你便一劳永逸地诱惑了我的灵魂。我们似乎曾是千年之前的知己。我艰难地挣扎,我孤独地搏战,我忍受超越死亡的心灵痛苦,我竭尽全力地追求,全都是为了寻找你--千年之前的知己。你的凝注,你那圣洁的妖娆艳丽之美,那能使人心灵净化的美,是我对生命美的理想的极致,是生命意义之巅……呵,在茫茫人海中,我寻找了你一生,我寻找了你千年,我苦苦地怀恋过你,思念过你,我终于找到了你--我搂抱了你,我亲吻了你。可是,一回首之间,你便又消失在被迸溅的血染成殷红的虚无中……。”

达娃惨痛的呼叫在达到一个灿烂的极致之后,嘎然而止。随着突如其来降临的沉寂,太阳也好像急剧地震颤了一下变得黯淡了。群鹰都伸直披着金羽的脖颈,凝然不动,仿佛沉迷地倾听那埋葬了灿烂痛苦的寂静。

食尽达娃残存的血肉之后,那只王者之鹰带领鹰群长啸着飞向天空,那鹰啸之中飘荡起疯狂而炽烈地亲吻过美少女之后艳丽的茫然。铁黑色的峭壁之巅那块墓碑似的猩红岩石下,达娃的骨架闪着白光。白帆像一缕精疲力竭的荒凉的风,缓缓走向前去,在达娃的骨架旁跪倒。

这位纯洁的少女的骨架形态纤秀,有一种风韵天成的妖冶之美;骨架的色泽如初雪,白得近乎莹澈,而白骨上的缕缕艳红的血丝仿佛是残留在圣洁死亡上的柔情。垂首俯视达娃的骨架,白帆覆盖着重重銹迹的铁球似的眼睛骤然变得绚烂了--少女白骨的优美使他不能不以欣赏的目光来凝视,尽管他也知道这种欣赏是残忍的,甚至残忍得疯狂。

白帆线条敏感的鼻翼忽然像饥渴难耐的野兽那样翕动起来。深深地呼吸着从少女雪白骨架上飘来的情调浓艳的血腥气,不知为什么,他灵魂间浮现出挤满古铜色枝头的娇艳红杏的形象,浮现出残留在雪峰之巅的最后一片殷红晚霞的光彩,浮现出盛开在少女红唇边神秘而灿烂的微笑。

白帆觉得那血腥气像艳红的、纯澈的山泉,洗去了蒙在他心灵上的灰尘,他由此真正清晰地理解了自己与达娃的关系。在一阵情调复杂的激动中,他不禁想道:“我曾一时想把达娃送回荒原深处,一时又决定同她不再分离--我曾以为自己有资格怜悯她,有资格决定她的命运。呵,这是多么可笑!她被佛光照亮的心灵虽然荒蛮,但却有自己的精神的太阳,有自己的生命与情感的原则。是的,她的死是为了摆脱对我的思念。不过,那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她的心灵一定有更高贵的原则,否则,她为什么会选择如此震撼人心的死亡方式--将生命做为美丽的祭品献给鹰群,献给永远不能转生的雄烈的鬼魂,那为维护藏人精神的尊严而战斗的勇敢男儿的鬼魂……真理也是需要被感动的--用真诚感动;感动了真理的人,真理才会成为他们忠贞不渝的情人,并给他们以心灵的终极安宁。达娃有能力感动真理,因为她有圣洁的真诚。所以她才能依偎着属于她的真理,越过灿烂的痛苦和惨烈的死亡方式,走进美丽的虚无,走进千年的梦幻。我怎么配怜悯她,怎么配安排她的命运,怎么配试图以我的恋情拯救她的灵魂?!呵,需要怜悯的、需要拯救的只是我自己的灵魂--通过为自由真理而进行的搏战,通过为自由真理赢得尊严和荣耀的高傲的死来拯救……让我同你告别吧。我告别的方式也许是残忍的,但我早已经残忍过了……。”

白帆从长筒皮靴中抽出为索朗白牡做天葬用过的那柄蒙古短刀,以崇敬而冷峻的动作将银灰色的刀锋刺入达娃的颅骨,将少女银碗似地头盖骨撬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很坚硬,但心却随着头骨破裂的声响颤抖。

白帆双手将头盖骨捧在胸前,凝视着地上达娃残破的骷髅间那空洞的眼眶,用青铜色的声音说:“达娃,我从你生命的最高处,从你的生命之巅取下这片白骨,我要用它做我的酒碗。以后,当我痛饮如火的烈酒,焚烧我伤痕累累的心灵时,总会在狂醉中呼吸到你白骨的圣洁的芳香!”
@(待续)
(节自《金色的圣山》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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