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宾逊漂流记(37)

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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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念头想过之后,我又想到了那些畜生的天性–那些食人生番的天性。我想,主宰万物的上帝怎么会容忍自己所创造的生物堕落到这样毫无人性的地步,干出人吃人的禽兽不如的残酷行径。我考虑来,考虑去,最后还是不得其解。

  于是,我又想到另一些问题:这些畜生究竟住在什么地方?他们住在对面的大陆上,这一点不错。但他们住的地方离海岸究竟有多远?他们老远从家里跑出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所乘的船,又是什么样子?我又想,他们既然可以到我这边来,为什么我不可设法到他们那边去呢?

  可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一旦到了那里我该怎么办;也没有考虑过万一落入野人手里结果会如何;也没有考虑过万一他们追杀我,我又该怎样逃命。不但如此,我甚至一点也没有考虑到,我一上大陆,那些食人生番必然会追杀我,不管他们来自什么部落,所以,我是绝无逃生希望的。何况,即使不落到他们的手里,我也没有东西吃,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总之,所有这些,我都没有想过。当时,我只是一心一意想乘上小舟渡过海峡到达对面的大陆上。我认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是世界上最悲惨不过的了,除了死亡,任何其他不幸都比我目前的境况强。我想,只要一上大陆,我就会得救;或者,我可以像上次在非洲那样,让小舟沿海岸行驶,一直驶到有居民的地方,从而可以获救。而且,说不定还会碰到文明世界的船只,他们就一定会把我救出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一死倒好,一了百了,种种苦难也算到了尽头。请读者注意。我当时心烦意乱,性情急躁,所以才产生了上述种种想法。而我之所以心烦意乱,性情急躁,是因为长期以来生活一直不顺利,加上最近我上那条遇难船后感到万分失望,因而心情更加烦躁不安。因为我原来指望在船上能找到一两个活人,这样我总算可以找到说说话的伴侣,并可从他们那儿了解一些情况,譬如我目前究竟在哪里,有没有脱险的可能等等。这些都是我冒险上船所迫切追求的目的,可是结果一无所获。所有这些都使我头脑发昏,感情冲动。在此之前,我已心情平静,只想听天由命,一切凭上天作主;可现在,心情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了。我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整天只想着怎样渡海到对面的大陆上去。而且,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简直使我无法抗拒。

  有两三小时工夫,强烈的欲望使我激动得心跳加剧,热血沸腾,好像得了热病一样。当然,这只是我头脑发热罢了。

  我就这么想阿想啊,直想得精疲力竭,直至昏昏睡去。也许有人以为,我在睡梦中也会登上大陆。可是,我没有做这样的梦,却做了一个与此毫不相干的梦。我梦见自己像往常一样,一大早走出城堡,忽然看见海面上有两只独木船载着十一个野人来到岛上;他们另外还带来了一个野人,准备把他杀了吃掉。突然,他们要杀害的那个野人一下子跳起来,拚命奔逃。睡梦中,我恍惚见他很快就跑到我城堡外的浓密的小树林里躲起来。我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其他野人并没有过来追他,便走出城堡,向他招手微笑,并叫他不要怕。他急忙跪在地下,仿佛求我救救他。于是,我向他指指我的梯子,叫他爬上去,并把他带到我住所的洞穴里。由此,他就成了我的仆人。我一得到这个人,心里就想,现在,我真的可以冒险上大陆了。这个野人可以做我的向导,告诉我该如何行动,什么地方可弄到食物,什么地方不能去,以免被野人吃掉,告诉我什么地方可去,什么地方不可去。正这样想着,我就醒来了。起初,我觉得自己大有获救的希望,高兴得无法形容;及至清醒过来,发现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境,不禁又极度失望,懊丧不已。

  但是,这个梦境却给了我一个启示:我若想摆脱孤岛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弄到一个野人;而且,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一个被其他野人带来准备杀了吃掉的俘虏。但要实现这个计划也有其困难的一面,那就是进攻一大队野人,并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这种做法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之举,难保不出差错;不仅如此,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种做法是否合法,也还值得怀疑。一想到要杀这么多人,流这么多血,我的心不由得颤抖起来,尽管这样做是为了使自己获救。我前面也已经谈到过我为什么不应该主动去攻击野人的种种理由,所以我不必在此再噜嗦了。另外,我现在还可以举出种种其他理由来证明为什么我应该攻击这些野人。譬如说,这些野人是我的死敌,只要可能,他们就会把我吃掉;再譬如说,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是为了拯救自己,这是一种自卫的行动。因为,他们若向我进攻,我也不得不还击。如此等等,理由还可以举出一大堆。可是,一想到为了自己获救,非得别人流血,我就感到可怕,好久好久都想不通。

  我内心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心里十分矛盾,各种理由在我头脑里反复斗争了好久。最后,要使自己获救的迫切愿望终于战胜了一切,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弄到一个野人。

  现在,第二步就是怎样实施这一计划。这当然一时难以决定。

  由于想不出什么妥当的办法,我决定先进行守候观察,看他们什么时候上岸,其余的事先不去管它,到时候见机行事。

  这样决定之后,我就经常出去侦察。我一有空就出去。时日一久,就又感到厌烦起来。因为这一等又是一年半以上,差不多每天都要跑到小岛的西头或西南角去,看看海面上有没有独木舟出现。可是,这么长时间中一次也没有看到,真是令人灰心丧气,懊恼至极。但这一次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完全放弃希望,相反,等待时日愈久,我愈急不可待。总之,我从前处处小心,尽量避免碰到野人;可现在却急于要同他们碰面了。

  此外,我认为自己有充分的能力驾驭一个野人,甚至两三个野人也毫无问题,只要我能把他们弄到手就行,我可以叫他们完全成为我的奴隶,要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且任何时候都可以防止他们伤害我。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大大得意了一番。可是,事情连影子也没有,一切都只是空想,计划当然也无从实现,因为很久很久野人都没有出现。

  我自从有了这些想法之后,平时就经常会想到这件事,可是因为没有机会付诸实施,因此一直都毫无结果。这样大约又过了一年半光景。一天清晨,我忽然发现有五只独木舟在岛这头靠了岸,船上的人都已上了岛,但却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们来的人这么多,把我的计划彻底打破了。因为我知道,一只独木舟一般载五、六个人,有时甚至更多。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船,少说他有二三十人,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如何能对付他们呢!因此,我只好悄悄躲到城堡里去,坐立不安,一筹莫展。可是,我还是根据过去的计划,进行作战准备,以便一有机会,立即行动。我等了好久,留神听他们的动静,最后,实在耐不住了,就把枪放在梯子脚下,像平时那样,分作两步爬上小山顶。我站在那里,尽量不把头露出来,唯恐被他们看见。我拿起望远镜进行观察,发现他们不下三十人,并且已经生起了火,正在煮肉。至于他们怎样煮的,煮的又究竟是什么肉,我就不得而知了。这时,只见他们正手舞足蹈,围着火堆跳舞。他们做出种种野蛮难看的姿势,按自己的步法,正跳得不亦乐乎。

  正当我观望的时候,从望远镜里又看到他们从小船上拖出两个倒霉的野人来。这两个野人大概是他们事先放在船上的,现在拖上岸来准备屠杀了。我看到其中一个被木棍或木刀乱打一片,立即倒了下去。接着便有两三个野人一涌而上,动手把他开膛破腹,准备煮了来吃。另一个俘虏被撂在一边,到时他们再动手拿他开刀。这时,这个可怜的家伙看见自己手脚松了绑,无人管他,不由起了逃命的希望。他突然跳起身奔逃起来;他沿着海岸向我这边跑来,其速度简直惊人。我是说,他正飞速向我的住所方向跑来。

  我得承认,当我见他朝我这边跑来时,着实吃惊不小;因为我认为,那些野人必然全部出动来追赶他。这时,我看到,我梦境中的一部分开始实现了:那个野人必然会在我城堡外的树丛中躲起来。可是,梦境中的其余部分我可不敢相信–也就是那些野人不会来追他,也不会发现他躲在树丛里。我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后来,我发现追他的只有三个人,胆子就大一点了。尤其是我发现那个野人跑得比追他的三个人快得多,而且把他们愈甩愈远了。只要他能再跑上半小时,就可完全摆脱他们了。这不由使我勇气倍增。(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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