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流水年华(35)

附录一:我的人生片断
张兆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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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判刑以后,待凑满一个数,便被押送监狱或劳改队服刑。但我却例外地继续留在看守所,什么原因我不知道。直到1976年8月上旬,我这才离开阜新市看守所来到了锦州南山监狱入监队,在那里关押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期间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唐山大地震,监狱当局似乎有些紧张,采取了一些措施防止万一发生地震犯人趁机逃跑。
辽宁省各地犯人判刑以后,都要到南山监狱“入监队”集中,一边对他们进行“入监教育”,一边等待“分配”(即发送到各劳改单位)。后面将要提到,南山监狱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我内心希望留在这里服刑可以少吃些苦头。但我的刑期不够长(当时要求九年以上),因而被转押到盘锦劳改队。我在盘锦劳改队服刑到1979年1月。
“假如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在毛泽东逝世以后不久,一九七六年十月,以江青为首的超级封建法西斯小集团被党内进步力量一举击溃,从而为一九七八年冬天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铺平了道路,这次会议是当代中国历史上一个重大的转捩点,结束了自一九五七年开始的党内极左路线的统治,停止了对知识份子蓄意的大规模迫害,并且在不同程度上改变了大陆上几乎每一个中国人的命运。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我于一九七九年一月以胜利者的姿态,挺着胸脯走出了监狱,而在不到四年以前,我是怀着自豪和鄙夷的心情挺着胸膛跨进监狱的。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我出狱前后,大名鼎鼎的张铁生先生被押送到曾经关押过我的南山监狱服徒刑。张铁生原是在农村劳动的知识青年,在一次选拔工农兵大学生的考试中,他因为答不出题交了白卷。但他内心不服,在试卷中涂写了许多牢骚话,抨击当时刚开始试行的考试制度。这事被在辽宁坐镇的毛泽东侄子毛远新知悉后,便把张铁生树为反击“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英雄”,一时间,张铁生的名字红遍了整个中国大陆。他被钦定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张铁生伶牙利嘴,能说会道,到处演讲作报告,并出访过日本。张铁生访日归来,杨丽兰老师聆听过他的讲话。杨老师是我挚友贾庆华的妻子,她后来告诉我,张铁生自鸣得意地对听众说:“我考日本教授:‘一头老母猪一窝下几个小猪崽?’他们一个个都傻了眼,谁也答不上来。我一下子就把这些资产阶级教授考倒了。”尽管张铁生被日本报刊耻笑为“白卷英雄”,也有的把他叫作“白卷状元”,但他却备受国内当权者的青睐,把他内定为未来的教育部长。可惜好景不长。不久毛泽东去世,“四人帮”随即垮台,毛远新也被逮捕了。张铁生把“四人帮”的垮台和毛远新的被捕看成是“反革命政变”、“修正主义路线复辟”。他到农村知识青年中间去串联,号召他们挺身而出,“保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以无产阶级革命派自居的张铁生先生,这时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犯”,被判处十五年徒刑。
自由!自由!我应当感谢人民,感谢历史,感谢真理,阿门!
我出狱不久,便去上海探望父母。往事如烟,历历在目。那天下午,我背着手被扣上手铐告别母亲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有一丁点儿伤感的成分,有的只是愤怒、鄙夷和自豪。然而,傍晚踏进提篮桥监狱第十二号牢房,当牢房的铁门哢嚓一声上了锁,我的第一个思想便是:我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她已经七十四岁了,而且又有严重的心脏病,哪里能够承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呢?当我从十二号牢房被叫出来,扣上手铐,押解着就要离开上海的时候,我曾要求他们从人道主义考虑,让我和母亲见一次面。
“快走!谁叫你当反革命啊?”丁志良狞笑着,把我推进了吉普车。那位穿着漂亮警服的胖子,却在一旁笑咪咪地说:“只要你坦白交待,揭发别的牛鬼蛇神的罪恶,就可以把你放了,让你回家。你认识很多牛鬼蛇神,知道的事很多,你可以立功赎罪嘛!”
犯人判刑以前关押的地方叫看守所,在看守所是不允许和外界有任何接触的,只有在判了刑、到了监狱或劳改队服刑以后,才准许和家属通信甚至见面。我到了盘锦劳改队,给家里发出了第一封信。我母亲还在人世吗?她现在怎么样了?我父亲虽然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但每天锻炼,身体很结实,饭量比我大得多,而且一向比较豁达,很少为儿女的事愁心,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家里的复信。我的心情是矛盾的,既满含疑惧,也怀抱希望——但,说到底,我还是相信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希望快快地收到家里的复信,又希望这封信永远也不要到达我的手里,好让我心中永远怀有一线希望。寄给劳改队犯人的信,不是一寄到就交给犯人的,必须汇集到一定数量,由管教人员统一审查过后,才发到各个犯人手里。因此,这段等待的时间,要比正常情况下长好几倍。过了大约一个多月,我终于见到了家里的信。是母亲写来的,我一看信封就知道了。她还活着——我高兴得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
母亲在信中对我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只是限于当时的形势和我所处的具体环境,带上一笔希望我“努力劳动,好好改造”的话。她表示很想来看望我,实在因为年龄太大,腿脚不灵,加上交通又不便,没法来了,希望我原谅。最后,她又问我需要一些什么东西。
一个陷在危险境地的人,在发出求生呼唤的时候,大概是考虑不到“羞耻”二字的。尽管我母亲经济很困难,我还是去信向她要东西。由于长期关押,备受虐待,我当时体重不到八十斤,走路摇晃,小便失禁,生命依然岌岌可危。我迫切需要营养品。但劳改队有规定,不许犯人向家属诉苦要吃的东西,这类信件一概不给发。怎么办呢?我想了一下,在信中说,因小便失禁,并且牙疼,需要一些药物治疗。什么药物呢?我用英文写上“牛奶”和“蜂蜜”,冒充药物的名称。劳改队的管教人员当然不懂英语,但大概也听说过有些药物是用外国字写的,因而我的信便顺利地蒙混过去了。母亲给我寄来了一个大包裹,内有四袋奶粉,两个用大塑胶瓶改装的蜂蜜,还有蜂乳片、白糖、药物牙膏,以及内衣裤、手套、毛巾、牙刷等不少衣物和生活用品。此外,包裹里还有一支崭新的、带有精致盒子的高级钢笔和两双漂亮的尼龙袜子。
一九七四年秋天,也就是我被捕前的半年,经好心人介绍,我认识了F,一位元外科女医生。那时我三十多岁,脸上皱纹当然没有现在这么多,除了个子略微矮一些,长得也不比别的男人难看。也许,更可能是我的坦率和谈吐使她感到吃惊和新鲜,总之,这位长得虽然并不漂亮、但性格有些孤芳自赏、不入俗套、说话喜欢带点幽默的女医生,常常打电话邀我去看戏,看电影,逛公园,每次戏票、电影票都是她提供的,而且都是上好位置。她还主动把自己的自行车借给我,希望我在她值夜班的时候骑自行车去和她多聊聊天。她的父亲知道了,焦急得夜夜睡不好觉,血压上升了。她的妹妹已先她结婚,而且有了孩子;妹夫是政工小干部,惟恐攀上右派亲戚影响他的前程,天天到岳母面前挑拨。她的弟弟快要中学毕业了,希望毕业后去参军,因此也用诚惶诚恐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大姐。唯独她的母亲力排众议,坚持邀请我去吃饭,居然摆上丰盛的酒菜,看来是想承认这位大家都反对的未来的准女婿,因为在她作母亲的眼睛里,她的大女儿早就该结婚了。
一位堂堂的外科女医生,竟然和卖臭力气抬钢材的工人搞对象,特别还因为这个工人是被打入另册、永远抬不起头的右派,这件事,难免引起部分知情人的轰动和议论,流言蜚语自然少不了。F终于经受不住内外的压力,不到三个月就和我分手了。分手之后,她又悄悄托人送给我钢笔和袜子留作纪念,还表示她想一个人过一辈子,永远不结婚了。我1975年回家,向母亲谈起这件事的始末,现在母亲把我从未动用过的钢笔和袜子寄到劳改队,显然是想唤起我对生活的美好回忆,从中汲取安慰和力量。啊,母亲的心!
一个月以后,母亲又给我寄来了第二个邮包。此后,平均每隔两到三个月,我总能收到母亲的邮包,里面都是昂贵的高级营养品和衣物、生活用品。母亲知道我在劳改队要挑担,怕我肩膀受不了,还特地寄来了垫肩。我怕英语荒疏了,请她寄《毛泽东选集》的英文译本。母亲心领神会,又给我寄来了。但事实上,我在劳改队并没有时间看书。我们是种水稻的,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傍晚才归监号,星期天也很少休息。至于晚上,时间也不是由自己支配的。同样是服徒刑的犯人,农业劳改队(尤其是种水稻的)和监狱工厂有天壤之别。例如,我在锦州南山监狱待过,那是一座监狱工厂,有模范监狱之称,赫鲁雪夫曾去那里参观过。赫鲁雪夫建议政治犯和刑事犯有所区别,应该分开关押。根据他的建议,南山监狱一度成为专门关押政治犯的监狱。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把政治犯和刑事犯混在一起了,这和北京秦城监狱始终关押清一色的政治犯不同。南山监狱可以看成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犯人的物质生活水准(包括文化娱乐和卫生条件),据我客观比较,实际上优于当时阜新市大多数居民。这是外人很难相信的。如果我不是身历其境的囚犯,也许会被人误认为是替共产党作宣传。犯人们的痛苦主要是精神上的压抑,也包括性的苦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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